花映容赶忙跪下:“奴才该死,不知主子在此,惊扰了主子。”
亭中人饶有兴味问:“你知道我是主子?那你可知我是哪位主子?”
花映容:“奴才不知,还望主子恕罪。”
“也对,你隔着这帷幔怎么能知道我是谁呢?你过来。”
花映容匍匐得更低,俨然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太监模样,颤颤巍巍道:“奴才不敢冲撞了主子,奴才着急回去复命……”
“过来,别让我说第二次。”
“是。”事到如今,花映容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这几步路简直度日如年,只盼着这夜色能让亭中人眼瞎,看不清她的模样。毕竟经过璋表哥这么一说,她现在觉得她这条小命真是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抬起头来,你还记得我吗?”
这声音,不是春风楼里的那个小少爷?抬眼一看,果然,那双秾丽至极的桃花眼,不是他又是谁?
花映容心中一咯噔,又跪下了,“小人那日在楼里竟然没认出陛下,还冒犯了陛下,罪该万死。”
一个疯子不可怕,一个有权势之人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有权有势的疯子,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她当时只道是传闻中那个光风霁月的成宜君,哪里料到会是这个阴晴不定的少年天子。天子出行戴着成宜君象征身份的玉佩,这谁能想到。倘若她知道了,也不会去做这老虎嘴上拔毛的事。
“你如何冒犯了朕?”
“这……”她差点把皇帝踢得断子绝孙,还把人按在床上为所欲为……不可说不可说!
看她支支吾吾,周明翡也不恼,俯下身来转移了话题,问:“你如何知道朕是皇帝,而非成宜君?毕竟朕给你的玉佩可是成宜君的玉佩。”
花映容情感真挚,感情充沛,“传闻中成宜君朗若星辰,松姿鹤形,行若流云。而陛下顾盼生辉,耀眼如日月,自是不同。”
周明翡冷笑:“可外头的人都说朕男生女相,性格孤僻,是获罪于天。成宜君不同,京城中男女老少无不倾慕之。”
花映容心中叫苦不迭,王珺宜真害惨了她。她绞尽脑汁恭维道:“陛下您花容月貌,福泽深厚。如此说话之人流于大众,人云亦云,不足挂齿。”
周明翡摘下了她的帽子,轻叹一声,“你呢?花映容,你喜欢谁的样貌呢?”
花映容心下一凉,这厮不仅发现她女扮男装,还把她的名字家世都扒出来了。这下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这名字代表的不只有她,还有她哥哥……
然而,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高高在上的少年天子居然卑躬屈膝半跪下来,愣愣地看着她的脸,把手放在她的脸上,用指腹轻抹她的眼角,“你哭了,怎么回事?”
见她不回话,他更加柔了声音,轻声问:“我吓到你了吗?”
白给的台阶,不下是傻子。她想起伤心事,悲从中来,顺势哭了起来。
“我……我,对不起陛下,我不是故意骗您的,我只是想回皇宫看一看。我当然是喜欢陛下您的样貌,虽然世人都说男子要魁梧阳刚,可我从小就喜欢您这样面若好女的男子,那日在春风楼里,虽然有携恩图报之意,但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见到您实在是太好看了,这才一时猪油蒙了心……”
小骗子。
周明翡知道眼前人虽然谎话连天,但还是有一句真话的。她从小就喜欢这般样貌的男子,这张皮相当真没选错,他心下稍定。
“呵,话虽如此,可你来这宫里,当真只是为了再看一眼皇宫,还是再看一眼皇宫里的人,比如周明璋,你的璋表哥?”
花映容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作势泫然欲泣。
果不其然,周明翡移开眼,“你不愿说也罢,莫哭了。”
尽管自小父母疼爱,但父亲母亲作为武将后代,骨子里就认为眼泪是无用之物,只可发泄情绪,她哭了就任她哭,等哭过了想通了也就好了。
只有一个人,见她哭了仿佛天塌了,即便她只是皮外伤,即便自己骨头都断了,也要撑起身来安慰她。
可是眼前人如此惊艳卓绝,怎会是那个只因她一句“好丑”就再也不敢在她面前露出脸的怪物,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或许是因为她的目光太过炽热,周明翡忍不住回过头,扯起嘴角:“怎么,又想起你那位故人了?看得这么入神,我们很像吗?”
花映容:“不,一点也不像。小女故人容貌不堪,行为粗鄙,怎么比得上陛下天人之姿,令人见而忘俗。”
他丑陋,所以遮着脸;他不自信,所以佝偻着背。
就在刚才,她问了璋表哥,表哥说的宫里头的皇子死的死疯的疯,他只怕早就死透了。
死了也好,像他这样又粗鄙又没有价值的人,活在这世上也是痛苦。
倘若他知道,她刚才的眼泪有一滴是为他而流,想必也会瞑目了。
周明翡面色一怔,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低声喃喃:“样貌丑陋,行为粗鄙……么……”
花映容总是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天子对她多了一丝诡异的耐心。不管是出于对这张好皮相的少年慕艾亦或是其他的,这都是能利用的地方。
花映容犹豫片刻,抓住了少年的衣服下摆,“陛下,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请您帮我表哥请一个太医,我刚去看他情况很不好,甚至还吐血了!”
周明翡垂下眸子,语气不明,“你凭什么认为朕会帮你?”
花映容落寞地垂下眼。
“朕帮了你,你能给朕什么呢?现在的你一名不文,什么也没有……”周明翡视线在她脸上游弋,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继续说:“除了你自己。”
花映容:“……”这是看上了她的脸皮还是看上了她的人?据说这个嗜杀成性少年天子最是喜欢美人面,挂了一整面墙。
周明翡眉梢微挑,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呵,看来你对周明璋的感情也没多深……”
花映容咬咬牙,道:“我可以的。”
少年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抹微不可查的愤恨闪过,“你还真是为了他什么都肯做。”
周明翡很快换了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他走到湖心亭边沿,掀开白色帷幔,看向远处,“不急,你可以慢慢思考……”
花映容重复:“我可以……”
“我说了,我给你时间考虑。”周明翡置若罔闻,扭过头定定看着她,眸光微冷,“三天,三天之后,如果你做了决定,去醉仙楼找我。”
花映容看出了少年的意思,没再坚持,只说:“好。”
“你走吧,要宵禁了。”少年没回头,春夜的冷风拂过他浓密微卷的发丝,清冷的月光投在他的脸上,弱化了几分艳丽的眉眼,倒显得多了几分仙人的高洁之态。
周明翡盯着水里残缺的月亮,默默在心里数着少女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直到再也听不见,他才敢回过头,瞳孔微张,死死盯着人影消失的方向,哆哆嗦嗦啃咬自己的拇指。
刚刚他用拇指替容妹擦了眼泪,他让容妹哭了,他真该死,可是容妹哭起来也好可爱。
他神神叨叨念着:“容妹……容妹……容妹容妹容妹容妹容妹容妹容妹容妹容妹容妹容妹容妹容妹…………不……不能让容妹发现……”
“样貌丑陋,行为粗鄙……呵呵呵……”
“该死的周明璋………该死,真该死。”
……
心绪大起大落,周明翡回到太极殿,头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梦里。
他还是一个任人欺辱的不受宠皇子。
母亲是一个花楼里的舞娘,那个花楼不像春风楼那样来往的都是达官显贵,反而是一些底层百姓。母亲是异域的人,不知怎么流落至此,因为长了一副异于普通人的样貌,被留了下来,甚至颇受欢迎。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与老皇帝春风一度,怀了孩子。她知道虽然不知老皇帝身份,可是看那人容貌气度就知道不是凡人。于是她悄悄生下了孩子,只盼着能攀附权贵。未曾想那权贵竟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因此她失了性命。
周明翡是怎么知道的呢?因为他在花楼里长到十岁才被寻回,母亲也死在那天。在这之前,母亲一直以此为豪,并把这作为谈资说给他听。
回到宫里,皇后把他扔到一座冷宫,给他安排了一个嬷嬷一个太监,嬷嬷负责管教他规律,洗去他血脉里下作的德行,太监则负责他的饮食起居。
皇宫里皇子多如牛毛,而他只是一个出身于青楼甚至有着异族血脉的卑贱之人,自然无人问津。
那老太监本是负责他饮食起居,却把他的膳食自己吃了,只拿一些馊了的食物恶趣味扔到地上,让他学着狗那样进食。
于是他愈发变得怕生,话也说不明白,嬷嬷更觉得他是烂泥扶不上墙,天天打他手板子。
又是一天,老太监让他面朝着树站立,狰狞笑着,“什么皇子,不过是咱家手下的一条狗,今天你想要吃你的饭,就从咱家□□爬过去。”
周明翡习以为常,一如既往放空自己。
突然,树上一枚小小的果子砸到他头上,顺着他的脖颈咕噜噜滚到衣领进去。
他顺势抬起头。一个年画娃娃似的小人正趴在树上,对上他的视线,慌忙竖起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低下头,从领子里捡出那个小果子,他的手粗糙而黝黑,让他又想起树上那个女孩。
好小好白好可爱。
“发什么呆呢,小兔崽子,花楼里出来的腌臜货,你还吃不吃你的午饭了?”
他转过身,奴颜婢膝讨好道:“公公,我吃的。”
“哼,咱家还不信治不了你这贱骨头。”
然而,就在他像狗一样四肢趴在地上的时候,那个少女径直从树上跳了下来。
那一刻,他手脚发软,甚至忘记了自己如今的姿势也忘记了如何用双脚走路,他四肢并用狼狈的爬过去。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琉璃一般漂亮精致的年画娃娃啊,可不能让她摔到了。
可是少女厉害得很,动作飘逸,稳稳地落在地上。他当时不知道什么轻功,只道她真是天上的小仙女。
“你你你……大胆,怎敢私闯皇子宫殿?我要向皇后娘娘告发你!”太监伸手指着她,气急败坏。
周明翡看着太监伸出的手指只觉得刺眼极了,他怎么敢这样指责一个仙女的。
花映容抽出腰间的鞭子,狠狠抽了太监两鞭子。
她皱起眉头,撂下狠话:“原来这是皇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手下的小太监呢。你不是要告去皇后娘娘那里,你去啊,看是你苛待皇子的罪责大还是本郡主擅闯皇子宫殿的罪名大?”
一身红衣,腰间一根鞭子,雪肤花貌,宛如年画娃娃一般剔透的人儿除了昭宁郡主还有谁?
那太监吓得跪在地上自己扇自己巴掌,讨饶道:“奴才不知是昭宁郡主在此,奴才有罪,奴才该死……”
花映容此刻心情舒畅,只觉得自己像是小说里惩恶扬善的大侠,威风凛凛,气宇轩昂。
“你……你的鞭子……沾了血,我帮……帮你洗……洗吧。”
听到这断断续续而嘶哑嘲哳的声音,花映容回过头,只见一个头发干枯如杂草,肤色黝黑的人站在她身后,只一点距离就要碰到她。
她惊呼:“丑八怪!离本郡主远点。”
与此同时,她下意识挥手扇过去,扇在那人脸上,好大一声响,寻常人只怕是红了半边脸,可他黝黑的肤色却看不出有没有红。
尽管她向来骄纵,却也知道人家好心帮她,她却给人家甩了脸子,似乎是她不对。可一向被拥簇在人堆里的她怎么能拉下脸去像这样一个丑八怪道歉。
周明翡愣住了,因为比她巴掌更快的是她身上的香气,好像花的芳香,他从春天的桃花想到冬天的梅花,却还是猜不出是什么花的气味。
于是他说:“你可以再打我一下吗?”
少女听了这话,脸色顿时跟吞了苍蝇一般难看。她惊恐地看向他,仿佛在看什么怪物,“你有病吧?离我远点。”
说完,她就急匆匆走了,徒留少年在原地,望着手里的小果子出神。
身后的太监受了气,此刻阴阳怪气起来,“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家是昭宁郡主,比公主还尊贵三分,哪里是你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能攀得上的。”
他不解:“她是郡主,我是皇子,为什么我不能和她做朋友?”
太监嗤笑:“皇子也是有分分量的,你一个青楼里出来的贱骨头,陛下只怕看见你都要嫌脏。昭宁郡主可不同,得陛下的喜爱更甚于其他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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