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竹，你给我滚进来，又在欺负谁呢?”温婉而又不失气度的声音自内屋传出，殿里所有跪着的人都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皇后娘娘终于醒了，这下陛下就不敢妄为了……但，这次逃过了，下次呢？皇后娘娘若真不在了，幽国又该何处？陛下也不知会疯成什么样子啊，娘娘与陛下也无个子嗣，下次陛下再盛怒，又有何人敢直面圣上，救下我们呢？
一种无言的悲凉涌上心头，殿内的太医们相视，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苦笑无果，又何尝是他们不想救，实在是心有意而力不足啊。
“雪儿，你怎么出来了？朕没有欺负他们，是他们在欺负朕，他们那么多人欺负朕一个……”苏沐竹听到司雪的声音立马收敛了所有的怒气，红着眼迎了上去，看到司雪被她的贴身侍女搀扶着慢步走来，连忙挥手让侍女退下，自己去扶着。
“如诗，不必理会他。”司雪撇了他一眼，谈声对身旁的侍女说道，但转头看到自家男人通红的眼，还是心软了，叹了口气，一只手牵上了他的手，无视后者满眼的高兴，对地下的众人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起来，真要跪到天长地久不成？”
裴礼闻言，第一个起身，这不是他第一次见皇后娘娘了。自从他少时入宫，娘娘为他指路、赠他桂花糕时，他便记住了这位娘娘，毕竟她可是他入宫受到的第一份善意，他那时天真，只认为这位骄傲贵丽的姑娘是哪家的贵小姐，她的肆意嚣张倒是很符合他对她“大小姐”身份的猜想，那时，他想：这怕是个被家里宠坏的小姑娘，不然怎么这样天不怕地不怕…再后来啊，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却又见那万人之上的帝王为她弯腰，周围的人唤她“皇后娘娘”。他敛了眸，把不该有的心思藏了起来，也恭恭敬敬地唤她“皇后娘娘”，只记得那时的她，一身深蓝色锦袍，肆意潇洒，长发束起，露出了那张令万人倾慕的脸，娇丽芳华，她挑眉，笑道：“几日不见，愿之竟如此生分了？”那时的她高傲如骄阳，却不失半分温柔……
他回过神，看着面前，如往日般耀眼的她，既使是中了毒，也只是面色苍白，无一点忧怨之色，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失态，她也好像从未失态国，一直那样的耀眼，自始至终，她都是他年少时的一抹红……
裴礼身后的太医也都起身，直直地看了司雪的面色，无奈地叹了口气，对陛下摇了摇头。
苏沐竹沉声问道：“雪儿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儿？”
“有，好多了。”司雪笑道，然后直接语出惊人，用最漫不经心的语调说着最吓人的话，她道：“大概是你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吧……”娇丽的脸上全然不见对死亡的畏惧，而且还有鲜许好奇。
鲛人是高贵孤冷的海上霸主，他们从不畏惧任何事物，包括死亡……
“雪儿，你别这样……”苏沐竹看着司雪脸上那漠然的笑，将他的爱人拉进怀里，颤声道：“雪儿，你别吓我，我不经吓的……真的，别笑了……你要死了，你要死了！你知道吗？啊？”
“死就死呗，人固有一死……”司雪轻拍着苏沐竹的背，轻声哄着：“不痛的。”
“朕不许！”苏沐竹厉声道，轻柔地将司雪抱起来，放在殿上的软榻上，猩红着眼道：“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好吗？我不能没有你，朕不能没有你啊，雪儿，别笑了……别笑了……”
不可一世的帝王颤声着，单膝下跪，将额头轻轻贴在她的手背上，无声地落了泪……一如帝后大婚的那天……单膝下跪，以后位为聘，许一生一世一双人。榻上的她愣了愣，看着那高贵的帝王跪在地上，红着眼，对她恳求道：“雪儿，自相爱以来，我万事皆依你，你也依我一次，好吗？”帝王放低了姿态，全然不顾他在臣子心中的威严，他只要她活。
臣下们见此一幕，皆苦笑一声，感叹天不由人之后，便悄然退到一旁，静待王令，也为帝后留下足够的空间。
司雪咬唇，她道：“生死在天，本宫又能如何依你？”
“朕听闻东海鲛族皇氏一直有一传说，不是吗？”帝王抬眸，淡青色的眸中尽是漠然与狠绝，他牵起司雪的手，轻轻问道：“雪儿，传说，你们东海鲛皇有一个世代供奉的圣殿，直通与人间完全不同的修真界，那里的一个个修仙之人，也救不了你吗？”
“……”司雪沉默，又猛然笑道：“本宫是东海鲛皇的小幺女、整片东海海族的小公主，但那又如何？本宫血脉稀疏，进不了圣殿，且本宫早已不是东海公主了，东海又岂会接纳我？沫竹，别救我了……”
“若朕出兵呢？”帝王威压一泄而下，苏沐竹语气不善地问道：“如此，岳父，总会乐意救你的吧？”
“噗！”司雪没好气地给了苏沐竹一下，无奈道：“知道是你岳父，还想出兵？别再给他添麻烦了，他那时为了放我们离开，已经付出很多了……现在啊，我都不知他还是不是鲛皇，又或是已经被长老们……所以，他怕是也无能为力了。”
“咳咳咳…”说着说着，司雪便开始忍不住地咳血，一边咳着一边熟练地拭去嘴角的血，只是那深蓝色的袍角，却是染上了红……
“雪儿，你没事吧？是不是很痛……”苏沐竹慌了神，眸中只映了那鲜艳的红……殿中，又是一片兵慌马乱。
“沐竹，我要葬在东海。”司雪有些头晕，但她还是坚持着硬拽住苏沐竹的衣领，对他说道。但说完，又想到了什么，低喃道：“算了，传说，鲛人死后会化作星火与琼光，回归鲛葬之中，我怕是连个尸体都不能留给你了……”
苏沐竹却听清了，裴礼也听清了，顿时，殿中除了司雪不断地咳嗽声之外，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等着，等着他们的陛下的盛怒……
岂料，他没有，他只是红了眼眶，无声地落下了一滴泪，泪过脸旁，侵入衣矜，他缓缓扬起嘴角，作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但似乎又意识到了什么，嘴角的幅度，又缓缓落下，他用手轻轻擦拭司雪嘴角的血污，为她整理好有些乱了的衣裙，淡淡道：“既然雪儿不肯留，而朕连尸体也留不下，那朕只好留些别的东西了……”
“你又想发什么病？沐竹，别闹了……怎么软硬不吃啊！”司雪伸手的冷轻哄道：“喏！佛珠，鲛人泪，我亲手给你绣的荷包，发带……不都留你了吗？还有身上的鲛纱，哪一样不是我留的，嗯？”
“雪儿，你知我要的不是这些。”苏沐竹抚过司雪的发梢，淡声打断她，司雪也不舍得逆他了，问道：“那你要留什么？”
“朕派苏七去了清如庄。”苏沐竹直直地看着司雪，不紧不慢地说道，一旁的众人也有些茫然，清如庄是何处？裴礼敛了眉，他知道，那是皇后还是公主时，便已置办好的庄园，临近东海……
“你……要干什么？”司雪皱了眉，撇眼看向苏沐竹，几秒后，双手抓着苏沐竹的衣衫不由发力，问道：“你都知道了？”
“朕刚收到消息，苏七在庄内未寻到人，却被抓到了东海境内，说明来意之后，他进了那传说中的圣殿，于圣宫中见到了我们的孩子……现在正在幽国境内，不日便到宫中了。“苏沐竹持着佛竹，另一只手静静地为司雪擦拭嘴角边的血，淡淡道：“雪儿不想见见他们吗？还是说，雪儿不想让朕见？为什么呢？”
殿内所有人都不敢言语，默默跪下，敛眉，只当自己是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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