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一阵轻咳从烟尘外传来。
萧楚泽正拎着人静静站在院门口。
他似乎对那些东西并不关心,微微偏头笑问:“这位师兄怎么称呼?”
“徐淼。”徐淼方才的咳嗽又牵到了伤口,面色更加苍白。说毕便彻底闭口不言,眉心笼罩着淡淡愁绪。
二人虽然躲过了这些东西第一次攻击,但第二次第三次呢?或许这位小师弟有可以瞬移的保命法器,但又能躲多久呢?
“徐淼师兄好,我是萧楚泽。”
徐淼眉头微微一皱,萧楚泽?这个名字他不但听过,而且如雷贯耳。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有个叫萧楚泽的,前两日在宗门演武场与长老亲传弟子签订了生死状。
众人特别不理解他。毕竟打输了,一条命赔了,铁板钉钉,萧楚泽不当场自刎,对面弟子的师父也会亲自收他性命。打赢了……打赢了又怎样,长老亲传弟子会当场自刎么?赢了徒弟,反而落了对面师父的面子。那亲传弟子赖他一条命事小,若要被长老记恨日日针对,又当如何?
但这萧楚泽,他不但签了,还很狂地把名字倒着签!
有种!
众人笃定此人背后定有避世大能撑腰,一查发现,其师尊果然是个人物——曾经。
但现在屁也不算。
这场比试,竟然是草根战亲传!旷世奇战!
一时间,别说儒剑宗本宗,就连外宗弟子都关注起此事,对事件细节一个不落,极为密切。但谈及时,所有人语调整齐划一,全是嘲讽,说萧楚泽是冲动莽夫。
徐淼虽欣赏萧楚泽胆气,也担忧这位小师弟会如演武场那般意气莽撞。厉声道:“快走!你只是筑基期,不可逞能!”说毕,他抽出剑,挡在萧楚泽身前。
萧楚泽:“师兄不急赶我。你好好想想,除我之外,这村子内还会有援兵吗?”
“不会,”徐淼摇头,答得很快很果决,“但咱俩能走一个算一个。”
萧楚泽一愣,再道:“好师兄不要赶我,我也是来救师姐的。我们一起。”
徐淼心中无奈,顾不得许多,怒目而视,突兀发难:“玉九霄死活,与你无关。区区筑基期凑什么热闹?快点滚!”
萧楚泽似是沮丧,陡然默然。
徐淼不善骂人,说这些话时只觉心腔跳得厉害,袖中手不自觉攥紧出汗。见身后萧楚泽陷入沉默,长舒一口气,心想生气了好,待会最好甩袖而走,走得远远的。
萧楚泽没让他舒心太久。沉吟片刻,颇为桀骜不驯道:“还是有关的。我来还恩。”
徐淼猛地回身望向萧楚泽,他怎么不记得玉九霄和萧楚泽有过接触,这小子还的哪门子鬼恩,徐淼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嘴唇翕动,无声骂道:“这死孩子!”
徐淼还要再想招儿将萧楚泽往外推。
萧楚泽轻轻拍了拍徐淼肩膀,食指一伸,指着周围。
窸窸窣窣声音烦不胜烦,四面八方全是,此刻听起来,数量更多了。
借着月光可以看见,不但墙角那几只围了过来,门外也堵来几只,就连墙上也全趴伏着这些东西。它们每一只都有长长的脖子,身体骨瘦嶙峋,伏地而走,像一条条只能爬行的虫,却长着人的眼睛、鼻子、嘴巴。
突然,窸窸窣窣声响全无,静得可怕。
二人瞬间警惕。
月色昏黑,伴着浓重的雾,必须瞪大眼睛,眼角都要瞪得裂开,才看能清这些东西。
就见它们每一个,都直勾勾地用一种很渗人的眼神盯着二人。
徐淼感觉不妙,咽了口唾沫,想缓和缓和气氛,笑道:“它们这表情好像要吃了我们。”
萧楚泽搭眼一扫:“师兄,你可以把‘好像’去掉。”
徐淼:“……”
登时鸡皮疙瘩爬了满背。
离二人最近的一只,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佳肴喷香,率先甩着堪比庐山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涎水扑了上去。
徐淼手起剑落。这东西趴伏而走,这一剑精准地自上而下贯穿了它的脑袋,挣扎抽搐了几下,便彻底默了声息。
徐淼平静分析道:“这些东西身上,气息相同,应该是巫觋之术。请了同一家神明上身,但请神容易送神难,变得不人不鬼。我来刻阵,看看能不能驱走。”
萧楚泽挑眉,暗暗赞叹,不愧是长老用心教养出的亲传弟子,如此受伤虚弱的状态下仍能冷静观察,而且慧眼如炬。
的确,它们身上的气息都浑浊怪诞,像是阴湿巢穴里腐烂的枯叶烂肉混在一起。
但有一点说错了。
施展巫觋之术失败之人,身体会完全由所请之物的意志操控,但那些请上身的牛鬼蛇神无法对宿主的身体动手脚。
而这群人,到更像是被人如泥塑般把玩过,关节屈伸方向迥异,小臂小腿宛如昆虫贴地的跗节。
以此类推,□□能被如此程度捏造,他们的脑袋也应该被动了手脚。
没猜错的话,他们的理智已经被随意抽离,十情八苦揉捏成一团,混沌错乱,已经完全变成由某种**驱使的怪物。
这些怪物仿佛被徐淼利落的斩杀震慑住,缓慢而持续地后退数步。
萧楚泽伸头问:“诶师兄,这丝线上的血还新鲜着呢,你知不知道是谁的啊?”
徐淼一边刻阵一边大脑飞速运转,猜测着答道:“应该是这些怪物的。他们不通灵智,吃人为生,这些丝线可能是村长为了自保而布置的。这里空间很小,这些东西忌惮丝线,应该不会生扑过来。”
它们还在缓缓后退,萧楚泽敏锐地看见有几只的胳膊触到了沾着淋漓鲜血的坚韧丝线,预想中胳膊被切断的情景并没有出现,而是轻飘飘地穿过去了。那些丝线在胳膊相触时展现出的状态,仿佛是一道道有形而温顺的炁。
显然,徐淼说得不对,萧楚泽轻声应了一句:“是么。”
正思索间,突然发现这些东西似乎从方才起就在不停地往后退,萧楚泽眉头猛地皱起:“师兄,别画了,不对劲。”
徐淼:“怎么?”
萧楚泽:“你还记得么?方才墙角,它们为擒住你我二人,有几只互相撞了头当场昏厥。”
徐淼沉吟片刻,但着实没想明白,问道:“它们本就与牲畜无二,由着**,不懂配合,不管同伴死活,此外还能能说明什么呢?”
萧楚泽:“是啊,它们不管同伴死活,你觉得它们会因同伴的死,而被震慑么?”
徐淼眼睛猛地睁大,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萧楚泽:“所以,这样的东西,真的会因为同伴的死而受到震慑吗?它们可能痛也不知,生也不知,死也不知,就是一群会动的木头。”
话音刚落,一直不断退后的怪虫终于退到一个临界点,齐刷刷停了下来。
萧楚泽瞳孔骤然一缩,猛地抓住徐淼的胳膊,随手掐诀,二人如一道闪电,移到旁边,而他们原先站立的地方已经趴了数十只。
它们跳跃力惊人,后面的撒不住劲,一只接一只往上垒,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瞬息间就堆成一个歪七扭八的肉山,无数节肢在半空无力地挥舞着,阴森扭曲。
徐淼后怕地咽了口唾沫,喃喃道:“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萧楚泽轻勾嘴角:“是人傀。”
徐淼冷声道:“不可能,仙界境内绝无傀术!”
萧楚泽大概了解徐淼为何如此愤慨激昂。
当年仙界喊着“除魔卫道”与魔界第一次开战。魔界不讲武德,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找出古籍学习了傀术,并创造性地将傀术作用于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制作出血傀,把许多修士的命镰刀割草一样收走了。
那一战仙门百家都被打怕了,最后票选出武神之后孟家统领全界,逆风翻盘。还没高兴,众人就发现,这赢得着实狼狈不堪,丢尽颜面。因为仙界调查发现,傀术就是孟家私底下研发送给魔界的。孟家自导自演,造傀杀傀,妄图借杀掉血傀,成为拯救仙界的救世主,一跃成为仙界第一大族。可惜百密一疏阴差阳错,被一个管理后勤的小人物王殊戳破,最终身败名裂。
战后,仙界速度极快地焚烧一切傀术书籍,杀干净所有修习傀术的修者。
所有教书先生提到傀术,都要唾沫星子横飞辱骂孟家一通,反复鞭尸。多少义士命丧血傀之手,孟家这群牲口踩着仙界战士的尸骨往上爬,真真是不得好死!
徐淼面对傀术如此态度,自然也不足为奇。
萧楚泽淡淡扫了一眼徐淼,心想:“这小年轻还是太单纯,我看你们仙界第一宗儒剑宗内门长老双婴老道傀术就练得很好嘛。”
窸窸窣窣声再次响起,门外又聚集了一群不人不鬼的东西,多得数不清,它们在朦胧的月色下,仿若叠峦起伏的群山,层层叠叠,让人喘不过气来。
幕后之人俨然要置二人于死地。
人傀又在缓慢后退,它们再次蓄势。
徐淼注意力全被面前危机吸引,顾不得许多,从袖子上扯下布条,一圈一圈用布条将剑绑在自己手上,挡在萧楚泽面前,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傀,准备决一死战。
萧楚泽微微拔出剑,手掌在剑刃一抹,眼里闪过一抹轻笑。
鲜血滴落在地,萧楚泽的灵气裹挟推动血液,使之在地上缓缓晕出一道鲜红而复杂的阵印。
仙界某些道貌岸然的腌臜东西为了修为脸都不要了。
但玩傀,魔修才是祖宗。
而且很不巧,老子是魔尊!
阵法霎时亮起微渺的红光,萧楚泽并起食指中指一挥:“去,撕碎它们。”
但眼前没有一只人傀响应,萧楚泽眉头微微皱起。
人傀退完了最后一步,后腿绷起劲儿,猛地向前飞扑。
徐淼高举起剑,剑尖直指前方。
说时迟那时快,被一直忽略的院中黑影,动了。
如一阵风,顺着萧楚泽挥指的方向撞上浩浩荡荡的人傀群。
宛如扑火的飞蛾。
两方气劲相撞,巨大的冲击袭来。
徐淼一个趔趄,举臂格挡抵住额头,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再睁开眼,入目是满地鲜红。方才的噼里啪啦,原来是血肉落地的声音。
徐淼骤然见到如此场景,不知作何反应,呆愣在原地,血腥味冲鼻。
而血肉之间,站着一道人影,个子不高,身形消瘦,被巨大的门楣阴影笼住。
萧楚泽看清之后,漫不经心的眼缓缓睁大。
这是一个小女孩,恰逢豆蔻年华,浑身染血,静立于尸堆之上。苍白的脸上无情无欲,宛如一个游离世间的孤魂。
她不受丝线影响,受召奔来,显然也是一只人傀。
萧楚泽不理解。
世间道路极多,上有仙道剑修、器修、符修、医修等一千五百门,下有魔途血修、鬼修、驱尸等有一千五百门,还有旁门左道双修、炉鼎等六百门,一共三千六百门。
这个孩子怎么就偏偏选了傀道呢?
许多门道都阴狠歹毒,但唯有傀道最为极端,百利无害。
此道本质是出卖魂灵换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就算未来承诺能实现,在出卖全部魂灵的那一刻,修炼者便已经是一个无知无觉的人傀了。
未来再好,也与之无关。
萧楚泽的视线轻轻落在小女孩身上,许久许久,他突然笑了。
愤怒从心底涌上。
这念章山和这破村子,他妈的还真是越来越他妈的有趣了!
他耷着眼睫挥挥手,动作很轻,只带起几缕风。
刹那间,身后密密麻麻的血线骤然崩断,血珠在半空滞了一瞬,下一刻尽数洒落,缀着月色星光,宛如数万枚红晶碎珠。
徐淼立于原地许久,轻声低喃:“先生曾在课上讲过,傀可在傀丝之间畅通无阻。”
他回过头,拉住萧楚泽的胳膊,眼白爬满血丝,清黑的瞳孔倒映着满院鲜红:“傀丝上是谁的血,是谁的。”
萧楚泽一顿,眉头缓缓皱起。
徐淼攥得愈紧,萧楚泽有些疼了。
一直冷静泰然的徐淼表情悲恸,意识到自己手上太重,缩回手颓然捂住脸,嘴唇翕动,颤声道:“我猜错了,师弟,我猜错了……”
萧楚泽皱眉思索一番,这才反应过来,先是愕然,随即后背发寒。
是了,傀丝上的血必然不是人傀的。堂而皇之宛如屏障设立在村长院中,村长不可能不知情自己撞死在线上,血当然不能是村长的。这几日村民安然无恙一个不少,血自然也不可能是村民的。
是那些失踪的修士。
对徐淼来说,是玉九霄。
根据傀丝上血液的痕迹来看,他们似乎是被生生拖进去的,生生穿过这些坚韧的傀丝……地面上,散落着一些小零碎,仔细看,是发丝、烂骨、碎玉。
屋主人似乎此刻才终于被院内的混乱惊动,屋门“吱呀”一声打开。
“咄咄咄”几下拐杖声,门内黑暗中探出一人,正是村长。
他的脸如枯老树皮,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二人,苍老的声音沙哑艰涩,宛如久未润油门轴:“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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