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黄昏,画舫靠岸,百里红绡望着群山。
背后霞光漫天,面前的山谷却如野兽巨口一般。洛神宫藏于蚀月谷深处,外人轻易不得窥见。
百里红绡晃了晃手中的玉瓶,“好师姐,我要回去同师尊复命了,你可要与我一道?或许我心情好,便将那内功心法让给你了。”
百里红绡明知师姐不会与她一道,还是多问了一句。
眼见着百里红绡只身上了吊桥,千秋雪坐回画舫,思量起旧事。
眼前的吊桥飘摇欲落,好似猛兽的舌头,顷刻便会将人卷入口中。
这吊桥似是无法承受二人的重量,若非轻功极佳,贸然踏足只怕会跌入深渊。
从前她们总形影不离,自黑水岭一事后,二人出入蚀月谷便不再同行。只是这些事情,千秋雪已然忘记。
也不知药菩萨在那还魂散上动了什么手脚,千秋雪身上的烟罗香虽然解了,可她心口的旧疾似被触动,百里红绡一挑衅,她便觉得心口疼得厉害。
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能否撑到宫主定下的比武之日。
千秋雪于画舫中静默了半个时辰,将这无端的疼痛压制下去,才执青霜剑飞身上了吊桥。
足尖踏上古木的一瞬,吊桥铁索发出铮铮的声响,惊起了几声鸟鸣。
候在吊桥尽头的掌灯人佝偻着背,听到声响,她将灯提得高了些。
“雪姑娘,红绡姑娘已经回了。”
千秋雪淡然道:“我知道,是我输了。”
掌灯人是上一任宫主的侍婢风竹,洛神宫的规矩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风竹执灯走在前头,“未必,今日或许是平局。”
千秋雪不再接话。
百里红绡素来争强好胜,只要能赢,她怎会让这场比试是平局。若非今日她中了药菩萨的烟罗香,保不齐百里红绡真会屠尽百草谷。
寒铁刀见了血,哪有半路收回的道理。阿绡素来如此,千秋雪已然司空见惯。
这些事若是旁人做了,她定会觉得残忍至极,可不知为何,千秋雪竟不会轻易觉得阿绡残忍。
或许是洛神宫行事素来如此,亦或者那些个所谓的名门正派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家伙。
不说三大派,就说那百草谷。寻常人还以为那是求医问药的好去处,又有谁人知道,那些药是在活生生的人身上一一试过。
穷苦人家若是不留神中了蛇毒,想讨得一剂蛇药,少不得东借西凑,才能救回半条命。若实在拿不出供给,便要出一人自愿做了百草谷的药奴,才能得以苟活。
一旦成了药奴,这条命便由不得自己。求死不得,求生要看主人家的脸色。
百里红绡这般狂悖之人尚知怜悯江下游的百姓,可那药氏一族却将人命视作草芥,拿人命试药。
只是外人眼中,百草谷救人无数,那些个名门正派有所求,他们必会应。故而百草谷有难,江湖各派都会来相助。
此次取还魂散,倒叫千秋雪想起一桩旧事。她随着风竹入了密道,进了洛神宫的大门。洛神宫石门外一片阴森,参天古木遮住了大片霞光。
石门之后却是别有洞天,内里辉煌气派不逊帝王宫阙。瓦当纹凤,栩栩如生。匾额鎏金,不惧风霜。
千秋雪记得,创立洛神宫的是前朝女将军万长缨。听闻万长缨战功赫赫,那皇帝惧她功高盖主,想学史书杯酒释权。不想万长缨与小公主通了款曲,携钱财避世,躲到碧月谷中。
宫阙都要建成,偏偏边疆蛮夷来犯,那皇帝要抓了小公主回去和亲。公主不愿从命,也不愿背弃百姓,便死在了万长缨怀中。
自那以后,万长缨便如疯魔一般,将那山明水秀的碧月谷折腾成了旁人不敢靠近的蚀月谷。山上的奇花异草尽毁,只剩那隐天蔽日的青松古木,空有翠色,毫无生气。
后来万长缨冷静下来,不想小公主泉下伤心,便收养了那些本该被送去异国为奴的孤女。只是她心中执念太深,创立洛神宫后便立下规矩,不许宫中人动情。
规矩一代代传下来,在这暗无天日的山谷,接替宫主之位的人心中愈发扭曲。到了万月尘这一代,洛神宫也成了江湖人人惧怕的魔教,三大派为着自己的江湖地位,一心想着将其铲除。
这些个名门正派到底是真的想着为武林除害,还是想着吞了洛神宫地底的金砖,千秋雪就不得而知了。
走过石道,眼前有长明灯与夜明珠,再不用掌灯人为她照亮。
千秋雪还未来得及去见宫主万月尘,便见掌药的月浮香提着木箱往百里红绡住所的方向去。
千秋雪撇下掌灯人,问:“你这般神色匆匆,是为何?”
月浮香摇头,道:“红绡姑娘起了性子,戏弄宫主,如今被宫主罚了,我去替她瞧瞧。”
这不是什么好差事,可月浮香不得不遵命。
千秋雪蹙眉:“阿绡才带回还魂散,师尊怎会罚她?”
月浮香道:“说是还魂散被她弄丢了,她只带回了一抔黄土。如此做派,宫主怎能轻纵她。”
听着月浮香的话,千秋雪才平复的旧伤又有复发的迹象,一颗心没由来地痛了一下。
按洛神宫的规矩,百里红绡少说也要挨十鞭。
百里红绡明明与她说有两颗还魂散。
画舫之上,千秋雪被烟罗香折磨得乱了分寸,没有细想,也无法反抗。
如今才知百里红绡是为了救她,自己担下了责罚。
明明她死了,百里红绡就能接管洛神令,可阿绡今日究竟为何如此呢……
月浮香见千秋雪面若冰霜,只当她是为着拿不到还魂散心忧,便道:“雪姑娘莫想太多,宫主素日里最疼的便是你。此番让她吃些苦头,来日宫主之位不就是姑娘的。”
从前,宫主之下,百里红绡除了千秋雪,再不把洛神宫人放在眼里。宫中姑娘不知她们师姐妹曾有过那么一段过往,只当百里红绡目中无人,连千秋雪都不当回事。
而千秋雪待人虽疏离了些,却也从不与她们为难。
众人皆想着,若是千秋雪接了洛神令,继承了宫主之位,这洛神宫或许便不再像如今这般压抑。
只是这二人切磋,次次输的都是千秋雪。
好不容易百里红绡受了责罚,月浮香虽要为她救治,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千秋雪难得回洛神宫不先去见万月尘,而是随着月浮香入了百里红绡的房间。
百里红绡轻解罗裳,褪去红纱衣,只剩一个肚兜。她静静伏在床上,露着脊背。乌黑的头发垂下,鬓角被薄汗打湿,瞧着竟有几分可怜。
原本应当光洁无暇的脊背多了几道鞭痕,走近了看,肩胛处似乎还有一处旧伤。
千秋雪望着那道疤痕,一颗心像是被猛兽抓在利爪之下。百里红绡的身法江湖上无人能敌,何人能伤着她此处?
不知为何,千秋雪脑海中闪过残存的记忆。她仿佛瞧见,阿绡背对着她,而她一剑刺进了阿绡的后心。
百里红绡的手臂搭在床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她未抬头,却猜出了来的是谁。
“月掌药,谁许你进来的?”百里红绡随手将金镖打在月浮香的脚下,不让她靠近。
月浮香提着药箱的手僵了一下,纵然百里红绡受了伤,却也没有真的伤筋动骨。月浮香不想与百里红绡争执,便顿住脚步,道:“红绡姑娘,宫主要我来为你上药。”
“药留下,你出去。”百里红绡原想着翻个身,可一动,便觉得疼得难以忍受。
月浮香知道百里红绡脾气古怪,喜欢捉弄人,发起疯来便亮出那寒铁刀。既然百里红绡要她出去,她便不沾这晦气。
千秋雪见她这般,还以为她要自己也出去,转身便要随月浮香一同离开。
百里红绡见烛光下的影子走远,她依旧没有抬头,嘴上却说着:“好师姐,你要去哪儿?你不替我上药么?”
百里红绡的脸埋在软枕中,声音乍一听竟有些委屈。
洛神宫内,姑娘们各司其职,此事不在她的职责之内。千秋雪本想着拒绝,可步子却迈不开。
百里红绡的伤在后背,月浮香已经离开,她若不留下,阿绡该如何上药?
千秋雪将青霜剑置于案上,她打开药箱,找出止血散与龙骨粉。
想着才从外头回来,她先净了手,才敢触碰百里红绡背上的伤。
百里红绡娇声道:“好师姐,你可得轻些,我怕疼。”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千秋雪便觉得心口堵得慌。
“既然怕疼,为何要戏弄师尊?你明知那还魂散是……”
“还魂散顶多能解毒,又不可能真的让人起死回生。师尊想用它来让小师姨的尸身暖起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师尊亲手杀了她的师妹,如今又要救,岂不坏了规矩?”
百里红绡虽嘴角上扬,笑意却始终不及眼底。
洛神宫的规矩本就有违人性,若再不改了,就算不会被那些个名门正派围剿,也会因失人心而自取灭亡。
千秋雪沉声道:“即便如此,那还魂散是师尊要的。”
“可我就是想把还魂散用在我的好师姐身上。”百里红绡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几分认真。
千秋雪还未来得及感动,便听她道:“若是师姐折在那药菩萨手上,三月之后不能与我决一死战,岂不少了好些乐趣。好师姐,你忍心瞧着我这般无趣吗?”
千秋雪垂眼,一语不发地将龙骨粉撒至百里红绡的伤处。
这动作太过突然,百里红绡没有防备,后背的伤被药灼得生疼。她也不客气,扯过了千秋雪的手,一口咬在千秋雪的腕子上。
千秋雪敛眉,虽觉得手腕疼了一下,却没有收回手,只是一声不吭由着百里红绡咬。
百里红绡咬够了,虽松了口,却没有放开千秋雪的手。
她手肘一撑,坐起身来,拉进了与千秋雪的距离。
看着千秋雪手腕上的咬痕,百里红绡轻轻摩挲,眼里却没有心疼。
她的好师姐不记得她们的过往,百里红绡只想着狠狠咬上几口。
想归想,师姐身子弱,她到底没有怎么样。
见千秋雪凝眉不语,百里红绡只当师姐在心疼她。
“好师姐,你果然舍不得我受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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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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