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荔‘扑通’一声双膝着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压重声道:“吾乃太州柳氏柳荔,还望太子自重。”
颜烨眼底的暗光渐散,他慢悠悠坐下,食指轻叩茶桌:“一起喝茶。”
柳荔这回不敢造次,规矩的坐到颜烨对面,双手乖巧地搭在膝盖上。
“怎么?”颜烨端起茶杯问:“是喝饱了?”
柳荔低头道:“对,喝饱了。”
“倒是个妙人。” 颜烨忽然轻笑一声。
柳荔心头猛地一跳,目光死死钉在他手上的青玉茶杯上:“承太子喜爱,臣女受宠若惊,臣女福薄承受不起。”
茶盏重重砸在茶几上,溅出几滴茶汤。
颜烨冷笑:“好大的胆子!怎知孤不是厌你,偏要往‘喜爱’上猜?”
柳荔忽然抬头,与他四目相对道:“殿下拿臣女襁褓中的侄儿要挟,逼臣女进宫相见。若说这不是‘喜爱’,臣女实在想不出旁的理由。”
“可听过一句圣威不可测。” 颜烨眼尾微挑,“再敢揣摩孤心思,小心脖颈上的脑袋。”
“殿下乃明君,爱民如子。” 柳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却仍笑得坦然,“您对臣女的‘喜爱’,不过是对天下子民的仁心而已。这等美意,天下人都看得明白,怎算‘揣摩圣意’?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柳相的妹妹果然有趣。” 颜烨忽然朗声大笑。
柳荔盯着他舒展的眉眼,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里。
趁他笑意正浓,她伸手抓过桌上茶杯,仰头又灌了一大口。
柳荔刚放下茶杯,颜烨又给她杯子里斟满,柳荔索性又灌了一口。
颜烨再次斟满,这回她是真喝不动了,干脆把杯子往旁一推,不肯再碰。
颜烨却似存心逗她,把桌上的蜜饯往她那边推了推。柳荔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身子。
颜烨道:“不必拘谨,孤与你本就有婚约。”
柳荔脸上略带笑意:“我与殿下的婚约本就口头约定,五年前已退了婚,作不得数。再者臣女如今虚岁二十五已过适婚年龄。”
“孤还要长你两岁。”颜烨忽然倾身:“柳姑娘是在嫌弃孤年纪大吗?”
“自然不是!”她干笑两声,“殿下天人之姿,便是再过二十年,这‘老’字也沾不上边儿!”
“哦?” 颜烨眼尾微挑,眼底寒芒一闪,“你的意思是,孤二十一年后就该风烛残年了?”
柳荔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心劳神疲,憋了半天憋不出话,一咬牙又抓起茶杯灌了一口 ,茶水入喉。
她起身急切道:“殿下,容臣女去净手。”
颜烨低笑一声,唤来赵进忠:“带柳姑娘去恭房。”
出了颜烨的寝宫,柳荔长舒一口气,肩膀终于从紧绷状态里软下来。跟在赵进忠身后缓步向恭房去,倒没了刚刚的急切。
“柳姑娘冰雪聪明。” 赵进忠忽然开口,“只是在殿下面前,最好别耍小聪明。殿下最厌别人欺瞒。”
被戳破小心思,柳荔反倒笑了:“多谢公公提点。”
从净房出来没走几步,迎面走来个华服女子,满头珠翠在日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赵进忠连忙躬身:“郑侧妃,这位是太州柳氏柳姑娘。”
郑侧妃上下打量她几眼,语气里带着几分咄咄逼人:“听说太子为了让你进宫,绑了柳相刚出生的儿子?”
“小侄儿得殿下青眼,收为义子。” 柳荔道,“我与兄长是来受封的。”
“倒是张巧嘴。” 郑侧妃又往前半步,“抬头,让我瞧瞧。”
柳荔顺从地抬起头,目光撞上对方探究的眼神。
不过片刻,她又轻轻垂下眼眸。
郑侧妃呼吸停滞,而后轻声道:“太源柳氏如今落没到要靠美色蛊惑太子?”
柳荔抬眸道:“郑侧妃您夸我生得美便好,带上我太源柳氏大可不必。”
郑侧妃憋得脸色通红,头上珠翠轻轻摇晃,正要开口。
赵进忠道:“殿下等着柳姑娘。”
郑侧妃只得做罢,不甘地看着柳荔从身边走过。
走出几步后赵进忠道:“姑娘莫要放在心上,郑侧妃的父亲一次战役中因救太子失了性命。太子为照顾她引她入宫养在皇后身边,所以性格跋扈。”
“五年前姑娘退了婚,太子才纳她为侧妃。”
柳荔道:“看来太子很是宠爱她。”
赵进忠道:“算是吧。”
很快两人回到太子寝宫,再次踏入茶桌前不见颜烨踪影,柳荔探头寻找依旧不见颜烨。
柳荔松了口气,她坐下又倒了杯茶,这回她慢慢品起茶,上好的明前绿茶,舌尖仅点了点,整个口腔便茶香四溢。
牛饮真真是暴敛天物。
她又轻抿了口,看向窗外,那里种了棵桃树,花儿落了一半,另一半露出了小毛桃,风吹过小果子们微微颤动,绯红落了一地。
茶好,景美,柳荔一时忘了身在何处。
“茶好喝吗?”颜荔走入窗口问。
柳荔仰头望向他,月白色的长衫松垮地搭在身上,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披在肩头,眉目如画气质如谪仙般与窗外的美景融为一体。
“好喝。”
都说美色诱人,太子此时怎算不得美色?
柳荔眼神流动,低下头又品了口茶,茶香在柳荔口中打转了好几圈,才咽下。
茶顺着她的口落入,似一颗颗小石子不停地拍打她的肚子,偏那石子连绵不断。
柳荔深吸口气,平复跳动的身体,站起道:“殿下,五年前臣女有了心上人,才让父母退了口头的婚事。”
“臣女无意入宫,还望殿下成全。”
话刚落,忽而飘来一朵云彩,遮住了天上的太阳。明朗的院子一分为二,泾渭分明。
颜烨那张谪仙般的脸蒙上层阴影,顿时晦暗。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突然从房檐上 "嗖" 地窜下来,直直朝颜烨扑去!
颜烨眼疾手快抬手一挡,没想到黑影 "唰" 地亮出爪子,在他手背上划开四道血痕。颜烨吃痛甩手,黑影 "喵呜" 一声飞了出去,穿过窗户时带翻了柳荔手边的茶杯,水花四溅。
"咚!" 黑影重重摔在青石板上,发出两声闷响,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柳荔定晴一看,正是早上抓过她的那只黑猫。黝黑的皮毛微微起伏想来只是昏死过去。
再转头就看见颜烨死死盯着手上的血痕。
原本清亮的眼睛瞬间蒙上一层黑雾,他突然抱着头痛苦地跪倒在地,像被抽了骨头似的在地上直打滚,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不好!” 柳荔拔腿就往外冲,顺手捞起青石板上的黑猫。
这时刮来一阵邪风,呼啦啦吹得房里物件嗡嗡作响。
颜烨撞开窗户跳了进来,一把掀翻茶桌,抄起墙上的佩剑乱挥乱砍。
就在剑尖快要扫到柳荔时,颜烨突然僵住,哑着嗓子喊:“快走!”
柳荔趁机一个翻滚逃出房门,扯着嗓子大喊:“太子病了!”
守在门外的赵进忠脸色大变,立刻喊道:“快锁门!别让太子出来!你速去请郑侧妃!”
两个侍卫应声而动,一个死死抵住房门,另一个撒腿狂奔。
屋里乒乒乓乓的声响不断,柳荔心还在嗓子眼儿没落下。
她大口喘气,把怀里的黑猫塞给赵进忠:“就是这小东西抓伤太子,被甩了一下还没死,晕着呢!”
赵进忠赶忙接过黑猫,轻轻顺了顺它的毛。
黑猫慢悠悠睁开墨绿色的眼睛,先是盯着赵进忠看了会儿,接着把脑袋往他臂弯里一埋。
柳荔提醒道:“别再让它闯祸。”
赵进忠一愣:“姑娘怎知是我养的?”
柳荔伸手从他衣襟上拈起根猫毛晃了晃:“这个。”
赵进忠赶忙道谢,又凑到黑猫耳边嘀咕了几句。
神奇的是,黑猫 "喵" 地叫了一声,从他怀里蹦出来,围着柳荔转了两圈,跃上宫墙,眨眼就没了踪影。
突然狂风大作,乌云遮住了太阳。下一刻,大雨如同泼水般,倾盆而下。
柳荔看着这场雨,若有所思。
这时,郑侧妃快步赶来,赵进忠连忙上前道:“太子突然犯病,你快去安抚。”
郑侧妃走到门口,瞟了眼柳荔道:“无关人等,不许靠近。”
赵进忠应道:“是。”
柳荔很是好奇颜烨得的是什么病,不找大夫反找郑侧妃。
她踮着脚往门缝里瞧。
赵进忠压低声音道:“姑娘有所不知,殿下五年前得了怪病,发作时头痛欲裂,只有郑侧妃家传的秘香能缓解。”
话音刚落,屋里飘出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砸东西的动静果然小了。
可没等众人松口气,颜烨突然暴喝:"把香撤了!谁准你点的?"
赵进忠脸色骤变,推门就跪:"殿下息怒!事发突然,老奴情急之下才去请的郑侧妃。"
柳荔也猫着腰凑到门边偷看,只见郑侧妃瘫坐在地,脚边翻倒的香炉里,半根线香还在冒着青烟。
颜烨面上的黑气褪了半分,苍白的脸色下泛着青灰,席地而坐,臂肘抵在膝盖上,双臂无力地垂落。
那双眼睛晦暗不明地碾过厅内的两人,仿佛在打量案板上的鱼肉。
忽的,他扣住身侧的剑,撑着剑刃缓缓起身,碎发遮住半张染着病态美的脸。
剑尖刮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一步一步朝两人逼近。
赵进忠和郑侧妃大气都不敢出,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抖动。就在剑尖快要抵住郑侧妃咽喉时,颜烨突然冷笑一声,剑光一闪。
"啊!" 一声惨叫划破寂静,郑侧妃的小拇指带着血珠飞了出来,正巧落在柳荔脚边。
柳荔吓得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上廊柱,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不可预料随时会爆发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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