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与霉菌的气味笼罩着这片不大的洞穴，水声潺潺，暗河流动，又给原本就潮湿的洞穴增添了几分水汽。窄窄的河道旁躺着几具横七竖八的昆虫尸体，节肢动物特有的口器呈几倍放大，腥臭的血液从它们断开的肢体中流淌出，融入汩汩的河水中。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一觉踢开横在地上的昆虫尸体，“呸”了一声，不耐道：“又白跑一趟，听人说老五在这个禁区里扛回来一车121号矿石，一夜暴富，我还以为这里还有宝藏呢。真他娘的操蛋，咱怎么就没那发大财的运气？”
副队陶宇答道：“别抱怨了，照我说，你还是老老实实当佣兵吧，少做点白日梦对谁都好。”
刀疤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他烦躁地挠了挠头发，一屁股坐在地上，伸脚踹了旁边瘦弱的少年一脚：“新人，去把异兽的兽核收了。”
被踹的少年嗫嚅几声，爬起来蹚着河水来到尸体旁。这些异兽在禁区里互相厮杀，身上到处都沾着别的异兽的陈年老血，光是闻一下都觉得肺部生疼。粘稠的血液流入河水中，沾到他的衣服上，他顿时浑身发毛，粘稠的触感几乎将他包围。
少年不敢耽搁，屏住呼吸抄起刀子，手起刀落，不慎熟练地斩断了异兽的头颅，忍着恶心将几枚核桃大小的兽核从异兽的脑袋里剖出来。
这些兽核在漆黑一片的洞穴中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少年清点了一下数量，确认无误后准备上岸。蹚着水往岸边走了几步后，他被一个物体撞到了。
少年低头，接着兽核微弱的光，他看到了撞到他的物体的外轮廓。
是人。
“啊！”少年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爬上岸，踩着异兽的尸体就往队友那边跑，“有人！死人！”
几个男人被他吓了一跳，刀疤破口大骂：“鬼叫什么？安静点！”
禁区里最常见的就是尸体，不管是异兽的，还是人的。这少年是第一次进入禁区，一路上被形态各异的异兽吓得半死，原以为几天过去他稍微适应了这里，没想到见到个死人还是鬼哭狼嚎的。
陶宇往水里瞥了一眼，水里影影幢幢，勉强能看到有个物体顺着水流漂了过来。他打着手电筒来到水边，定睛一看，的确是具“尸体”。
光柱一扫，那人前胸的军区标志反射出银色的光。
“是军区的人。”陶宇下河，掏出一把小刀，准备把他胸口的军区标志及下方的代号一同裁下来。
少年躲在远处不敢靠近，眼睛一眨不眨地瞪得老大。在陶宇低头翻刀的时候，他似乎看到那具尸体周围泛开了一圈淡淡的涟漪。
“副、副队，那个……”少年欲言又止，刀疤嫌他支支吾吾烦人，一巴掌把他推远了。
陶宇捏住了那人胸前的标志，刀锋移到他的胸口，正欲动手。突然，原本一动不动的“尸体”倏地睁开了眼睛，扬手一把钳住了陶宇的手腕。溅起的水花扬在陶宇脸上，他一时看不清东西，被掀翻在岸边。
陶宇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睁眼的一瞬间，被黑雾裹挟的刀尖距离他的虹膜不过几厘米。他的眼珠颤动着，几乎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刀刃散发出的寒气。
刀疤暗骂一声，抬枪瞄准那个诈尸的家伙。
尖锐的刀似乎下一秒就要刺穿他的眼睛，陶宇咽了口唾沫，一动都不敢动。目光透过近在咫尺的刀，聚焦在从水里爬起来的人身上。
那人的头发有些长，看不清面容，身上的作战服破破烂烂的，好似被锋利的东西划破一般，但惊奇的是，布料下的身体却完好无损，甚至连一丝疤痕都没能瞧见。他周身弥漫着黑色的不明物体，好像从地底深处爬出来的恶鬼。
洞穴内的光线本就不充足，随着这人的苏醒，他身边的黑色物质大肆吞噬光源，眨眼间，洞穴间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地上散落的几颗兽核用微弱的光反射出几个人形的影子。
在场的人无一不被这一幕所慑，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陶宇命悬一线，身体僵硬得像一根钢筋。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人一步步靠近他，脚步声好像催命的音符，他只觉得下一秒就要一命呜呼。
接着兽核的光，对方辨认出了他们的队伍，身形顿了顿，抬手一挥，悬停在陶宇眼前的刀就“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人捋了一把搭在额前的头发，露出锋利俊秀的眉眼：“人类？”
·
洞穴外五公里的地方有一片小小的营地，一辆破旧的皮卡，两个帐篷，就是这个营地的全部家当。
刀疤将拿到的兽核放在密封的袋子里，目光时不时就往帐篷前瞟去。
这次出行虽然没能找到想要的东西，但却意外捡回来了个大活人。
他们捡回来的男人此时正裹着一条毯子，坐在帐篷前的石凳上烤火。离开了昏暗的洞穴，他的样貌更加清晰。明明是锋利英俊的长相，可因那副淡粉色的薄唇，又使得他看起来不那么不近人情了。
他只穿了一件单衣，作战服被脱下来放在一旁，上面的血迹和划痕看得人触目惊心，难以想象他在被捡到前经历了什么样的一场惨烈战争。
火焰跃动着，在男人的瞳孔里倒映出两簇小小的火苗。他一声不吭地盯着那团火，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只握着杯子的手出现在眼前，男人思绪回笼，抬头。
陶宇又向前递了递杯子，男人回过神来，伸手接过，淡淡道：“谢谢。”
“你是军区的人？哪个军区？”陶宇坐在男人身边，问道。
“南方军区。”
男人淡漠的声音响起，陶宇有些狐疑地歪了歪头。
这片禁区并不在南方军区的管辖范围内，这人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他下意识看向一旁的作战服，代号后半段不甚清晰，无法辨别出更多信息。
军区的制度严格，每次出行都会有新的代号，一串数字囊括的信息包括所属军区、军职、异能、行动时间及所属编队。这样要是尸体遗失在禁区，日后有机会被人捡回去也能辨认出该人的身份。
N010……
陶宇浑身一震。
这人是南方军区的上将？
可南方军区的上将明明另有他人，这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难不成……
陶宇心中有了个猜测，再次询问：“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喝了一口热水。
“宫辰，”他说，“我叫宫辰。”
·
150年前，一颗陨石降落在地球上，自此，地球上的动植物都开始发生异变。它们体型骤增，变得嗜血而凶残，像是要报复人类曾在这几千年类占据它们的栖息地一样开始疯狂攻击人类城市。
人类一时不敌，多数城市沦陷为异兽的地盘，而这些被异兽侵占的地盘统称为禁区。
面对如此攻势，人类自然也不甘示弱。异兽侵占他们的地盘，他们就把禁区一一夺回来。
三年前的C128号禁区夺回战中，南方军区上将宫辰指挥失误，导致他所在的第三编队全军覆没。这件事广为人知，当时还有媒体大肆造谣宫辰是走后门上位的。人人都以为他们全都死在那场战役中了，没想到三年后，这个备受指责的上将又奇迹般地回来了。
检查室的门紧闭着，厚重的墙壁将外界隔绝开来。哪怕窥探不到一点信息，路过的医护人员也会不由自主地在这扇紧闭的房门前驻足。
原因无他，那位失踪三年又鬼魅一样出现的上将，此时就在这扇门背后。
“喂，听说了吗，宫辰，那个倒霉上将，三年前禁区夺回战死掉的那个，又活着回来了！”
“知道，就是那个指挥失误害死下属的傻瓜将军呗，同伴都死了，他就算活着，也没脸回来见人吧。”
“诶，我看到他了！个儿挺高，人也帅，不像是会害死下属的人啊。”
“害，脸好看能当饭吃啊！”
“……”
外面的议论纷纷，从导诊台到偏僻的小病房，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着这个奇迹般返回人类城市的将军。
宫辰坐在全身检测的仪器上，安安静静地等待检查。时间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哪怕已经过去了三年，他看着还是往日的模样。
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傅远河冷着一张脸进来，“砰”的一声将门甩上，震得地面几乎都抖了几抖。
“这群吃饱了撑的，嘴里就没一句好话！”傅远河骂道。
这幅怒气冲冲的模样，显然是跟人吵架了。
一路过来，宫辰听到了不少关于他的闲言碎语。他早就习惯了流言蜚语，可傅远河受不了这个气，一怒之下跑出去跟人吵了一架。
宫辰叹了口气。
三年不见，傅远河的暴脾气真是一点都没改。
“别生气了，”宫辰拍拍傅远河的背，“不值得。”
宫辰身上似乎有种能令人立马平静下来的气息。傅远河重重叹了口气，甩了甩手：“算了。”
他将电极片贴在宫辰胸口的几个位置，一边贴一边絮絮叨叨：“你也真够淡定的，被人那么编排都不生气。要换做是我，头都给他们拧下来当球踢……算了，不说这个了。你在禁区遇到了什么？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三年前的禁区夺回战到底怎么回事？”
宫辰淡淡垂下眸子，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用来回应傅远河的所有问题。
“不想说？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傅远河抬眸瞥他一眼。
“不知道该怎么说。”宫辰答。
傅远河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追问。
他将电极片贴好，转头在仪器上操作了几下。
微弱的电流从电极片传到身体，流经四肢百骸，钻入血管深处，留下微弱的刺痛感。宫辰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抬头看向一旁的仪器。
轻微的痛感流经全身，仪器上的数字开始欢快地跳跃起来。傅远河翘着一条腿靠在桌子上，抱胸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脚。
每个从禁区返回的士兵都要进行这样的例行检查，傅远河早已习以为常，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视线重新聚焦时，屏幕上的数字已经变了。他动作一滞，有些不可置信地往前探了探身子。
数字还在变，傅远河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咳咳。”他欲盖弥彰地往宫辰身侧站了站，挡住了宫辰看向仪器的视线。
他的动作太刻意，宫辰想忽略都做不到：“怎么了，说吧。”
傅远河的表情几乎拧成了一团，看得出他内心十分纠结。
“一定是弄错了。”傅远河喃喃自语着，重新检测了一遍。可仪器上冰冷的数字再一次将他的期望击碎。
宫辰安静地看着傅远河，等待他的结果。
“你的等级评定……”傅远河斟酌了半天，依旧想不出什么措辞更委婉点，索性破罐子破摔，“从S降到D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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