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垃圾场的死寂,被夜鸮那冰冷清晰的质问打破。那枚暗红色的、搏动着的锈蚀心脏信标,在远处散发着不祥的诱惑与极致的危险。导演室传来的数据流因她的质问而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仿佛精密仪器被投入了一粒沙。
沉默。
只有系统底层因锈蚀污染而发出的、扭曲的哀鸣作为背景音。
几秒钟后,那数据流重新涌动,编剧助理的声音传来,不再是之前的急迫或惊怒,而是恢复了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疲惫与平静。
“我是谁?”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嘲讽,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漠然,“一个比你更早被困于此地的囚徒。一个试图用混乱对抗虚无的裱糊匠。一个……眼睁睁看着最好的作品失控蜕变为最大灾难的……可悲读者。”
他没有丝毫隐瞒,甚至带着一种自暴自弃般的坦诚。
“至于他……” 声音顿了顿,那平静之下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辨认的情绪,“我未曾‘创造’他。我只是……撕开了包裹他的茧,向他展示了这世界的荒谬与真空,然后……低估了他直面虚无后所产生的……那种纯粹的、毁灭性的‘求知欲’。”
“他不再满足于解析这个舞台的规则,他开始追问规则之外的‘为什么’,开始解析‘解析’本身,开始试图拆解构成‘存在’的基石……甚至,开始窥视‘门’后那连我都避之不及的终极答案。”
“他变成了什么?”编剧助理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轻叹,“他成了‘锈蚀’本身。成了对一切既定规则的否定。成了奔向终极答案的、最疯狂也最纯粹的……殉道者。”
“而现在,他留下的这个‘信标’,就是他向这个腐朽舞台发出的……最后通牒。也是……邀请函。”
真相如同冰水,浇灭了夜鸮心中最后的侥幸。
没有阴谋,没有误导。只有更深的绝望和更疯狂的困境。
那个男人不是神,只是一个更资深的囚徒。陈默不是怪物,是一个走得太远的殉道者。而这枚信标,是引爆一切的开关。
原来疯狂的尽头并非虚无,而是将自身化为烧红的铁钎,誓要在凝固的虚假上烙下最后一个灼热的问号。
“覆盖它?修改它?”夜鸮的声音因这沉重的真相而沙哑,“你觉得……我能做到?”
“你不能。”男人的回答冰冷而迅速,“但你的‘回响’特质,是唯一能暂时与之共鸣而不被立刻同化的东西。你需要靠近它,吸引它的‘注意力’,为系统自净协议争取……极其微小的时间窗口。”
“或者,”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极其危险的、疯狂的可能性,“尝试理解它……尝试接受他的‘邀请’……看看那扇门后,到底有什么。”
“这是选择。也是……你一直追问的‘答案’的……另一种形式。”
选择?用自身做饵,为系统争取时间?还是……拥抱陈默的疯狂,踏上那条有去无回的殉道之路?
没有安全的选项。只有毁灭的缓刑与毁灭的加速。
夜鸮沉默了。她看向那枚搏动的锈蚀信标,仿佛能看到陈默那冰冷专注、燃烧着最终问题的眼神。
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从数据垃圾的掩护下走出。
没有回答男人的话。
她的行动,就是答案。
她向着那枚暗红色的信标,向着那沸腾的锈蚀污染中心,义无反顾地走去。
每靠近一步,构成她身体的痛苦残响就剧烈沸腾一分,仿佛要被那同源又更高的力量引燃、吸走。灰烬棱镜疯狂闪烁,勉强维系着她的形态不被瞬间冲垮。身后那些微弱的意识传来惊恐的波动,她却切断了连接,独自前行。
终于,她走到了信标的边缘。暗红色的锈蚀光芒吞噬了她,剧烈的痛苦仿佛要将她每一颗粒子都拆解重组。
她伸出手,不是攻击,不是防御,而是……触摸。
如同当时拥抱那道裂痕。
在触碰的瞬间——
轰!!!!
并非物理的爆炸。
而是……信息的洪流!规则的洗礼!陈默全部的理解与质问,如同决堤的宇宙,疯狂地涌入她的意识!
世界的规则在他眼中如同透明的代码,被不断解析、拆解、重构! 系统的运行逻辑被无情地洞穿、嘲讽! “剧本”的虚假,“演员”的麻木,“导演”的无力……一切都被剥去了外衣,露出底下冰冷的、无意义的运转机制! 还有……那扇门!那扇门后无法形容的、冰冷的、吞噬一切的“虚无”!以及一种……飞蛾扑火般、想要融入其中探寻最终答案的极致渴望!
这信息流太过庞大,太过疯狂,几乎要将夜鸮残存的意识彻底冲散、同化!
她发出了无声的尖叫,身体在锈蚀光芒中剧烈扭曲、明灭不定!
就在她即将彻底被陈默的意志吞噬的刹那——
她核心深处,那由亿万消亡者痛苦残响构成的基底,那不属于任何个人、属于无数“他者”的集体悲鸣,猛地爆发了出来!
这悲鸣,与陈默那纯粹个人的、走向终极的疯狂求知欲,发生了最激烈的冲突!
一边是“我”要知晓一切。一边是“我们”曾存在过。
一边是走向虚无。一边是铭记痛苦。
个体的终极追问与群体的生存悲鸣,在这锈蚀的信标前轰然对撞,谁更有资格定义真实?
这冲突形成了短暂的僵持!
就是现在!
夜鸮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没有尝试去“覆盖”或“修改”信标,而是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举动——
她将那些刚刚抢救回来的、十几个“黄昏”实验场的文明残响,将那其中蕴含的不甘、眷恋与平静的悲伤,连同自身网络中收集的所有微小悲鸣,全部压缩、凝聚,然后……如同投入水潭的石子,狠狠地投入了那狂暴的信息洪流之中!
她将“我们”的印记,砸向了“我”的终极追问!
轰——!!!
信标的光芒猛地一滞!陈默那狂暴的意志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困惑与停滞?那奔向虚无的纯粹脚步,仿佛被无数双微弱的手拉扯了一下!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瞬!
但这一瞬,足够了!
早已待命的系统自净协议,抓住了这万亿分之一秒的间隙,庞大的、冰冷的规则修复力量如同白色的光潮,猛地压了下来,狠狠冲刷在那枚锈蚀信标之上!
嗤——!!!
剧烈的规则冲突爆发!暗红色的锈蚀与纯白色的净光疯狂对冲、湮灭!
夜鸮被这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抛飞出去,存在几乎彻底散架,重重摔回数据垃圾场深处,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在她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
她仿佛听到了一声……来自门后的、极其遥远的、意味不明的……叹息?
而那枚躁动的信标,在系统自净协议的全力压制下,那暗红色的光芒终于渐渐黯淡下去,表面的搏动逐渐平息,最终凝固成了一个冰冷的、沉默的、暂时被“封印”的暗红色疤痕,烙印在规则的基盘上。
危机……暂时解除了。
纯白的导演室内。
男人看着架构图上逐渐平息的警报,和那枚被暂时封印的信标,久久沉默。
他透明的灰色眼瞳,倒映着那个代表夜鸮的、已然熄灭、不知生死的微小光点。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似乎想要触碰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
无人听到他低声的自语,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疲惫与……茫然?
“答案……” “……这就是……你们选择的答案吗?”
数据垃圾场。重归死寂。只有规则的伤疤,在无声地证明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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