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他们的脚程,距离最近的城池峄县还需一天时间。
但此时官道上已架起拒马,士兵全副武装,列队盘查,只许行人南下,凡是北上的,不问三七二十一,一律驱逐。
穆文澜勒马驻足,从马上俯视众人,冷声喝问道:“吾乃当朝长公主兼征虏大将军穆文澜,何人敢阻我?!”
话音刚落,一个络腮大汉赶上前来,跪在马前,恭敬道:“小的乃中央五军都督府千户林彻,奉命驻守此处,不得放任何人北上,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公主恕罪。小的已经备好食宿,还望公主不嫌弃,移驾驿馆歇脚,待盛京解禁诏令传来,小的一定护送公主进京,并负荆请罪,绝无推脱。”
穆文澜冷哼一声,“我与左相正是回京参加太子即位大典。你的命值几个钱,若是误了大事,就算杀你全家,也无从弥补。”
言罢她举枪指向他咽喉之间,喝道:“让开!”
林彻依旧低着头,垂目正对冰冷枪尖,不卑不亢道:“非小的不愿,实属不能。出京时小的除了接到戒严诏令,还有一道特旨:左相体弱,为免其舟车劳顿,有伤玉体,着令其原地休息,不必回京。望左相体恤朝廷苦心,返回徐州城。”
“你!”穆文澜大怒,举枪欲刺。
“阿姊且慢。”马车里传来温蘅的声音,悠悠止住她的动作。“既然朝廷体恤,本官安敢不从,这就转架回徐州。”
林彻听到马车窗开启的声音,忍不住抬头,正对上一道温润的眼神。
“林千户尽忠职守,不为权贵所慑,实乃典范,何罪之有?你自大胆放心地尽自己的本分,今日与明日,都不会有人追究你的责任。”
一股热气涌上心头,林彻在地上结结实实叩了几个头。
“恭送将军!恭送左相!”
老哑掉转马头,往来路驶去。穆文澜无奈,只得跟上。
走出一段路,她问道:“阿蘅,我们真就这么回去了?眼睁睁看着穆斌登基为帝?我看他若真当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拿你我祭旗。”
温蘅道:“按林千户的说法,北上的道路都被封了,他这里走不通,估计绕道其他城池也是一样,不过白费劲罢了。”
“那怎么办?阿蘅,你肯定有办法吧?”
“有是有——”
但是她还有想不明白的地方。
如果牛头领等人是穆斌为自己准备的罪名,为何此刻不允许自己回京,不回京如何治自己的罪?如果牛头领只是穆斌将自己阻隔在外的借口,以便他毫无阻力地登基,那么扶持牛头领实无必要,随便一个羊头领、鸡头领同样可以达到目的。
那,在背后扶持牛头领的究竟是谁?
穆文澜急道:“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既然陆路不通,那就改走水路。徐州城外40里处有一处新河口码头,从那里登船,可直上盛京。”
“穆斌既然派人封锁了各处交通要道,会不会连津渡码头也换上自己的人了?”
“应该不会。敖家水路之权是先皇所赐,穆斌想要收回,也得等继承大统之后。以他的性格,还不敢狂悖至此。”
“好,就听你的!”
穆文澜一声令下,全军疾行,不多时,便远远能看见码头的飘旗。
雷猛展眼一望,暗叫不妙,急忙来禀:“将军,码头有士兵驻守,看其装束,官军无疑。”
穆文澜冷哼一声,“心思如此缜密,行事如此狂放,倒不像我那个九岁才会写字的弟弟了。”
似乎察觉到了这个方向的异动,码头处的官军交头接耳了几句,又朝穆文澜处指点了数下,便列队行来。
雷猛暗暗拔出刀,低声请示道:“将军,是战是避,还请示下。”
穆文澜正在斟酌,忽听身后亦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她心中一凛:莫不是方才的林彻部发觉他们的动向,前来截杀?
前后夹击,一场厮杀在所难免。
她向车内道:“阿蘅,你躲好了,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温蘅心知有异,急切地想开窗道:“阿姊,若情况紧急,不必管我死活。”
两军对垒,她一面杀敌,一面还要保护自己,势必落入下风。她温蘅,这辈子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成为他人的累赘。
穆文澜按住车窗,“阿蘅,当年若不是你父亲帮助我潜逃至边城,又暗中祝我屡建奇功,我才能衣锦还朝,以将军之功凌驾公主身份,恐怕已经和前几位和亲公主一样,在异乡被磋磨至死了。温将军临死前给我写了一封信,除了指点边事,唯愿孤女平安。所以,我就算死,也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她将长枪横在身前,沉声下令道:“列队,杀敌!”
言语间,身后的马蹄声已近在咫尺。
马蹄声中夹杂着一道熟悉的人声。
“公主!不,将军!左相!可找着你们了!”
是王贵。
他被人架在马上,一路颠簸而来,看上去整个人都要被摇散架了。
行到跟前,王贵滚下马来,幸亏有人搀扶着,才不至于摔落在地。
他顾不得行礼,踉跄着从怀里掏出一封短笺呈上。
“您二位前脚刚走,就有人送来这封信,说是给左相的。还说事关生死,让下官务必送到左相手中。还好路上除了您二位,也没别人的马蹄印了,我就顺着足迹追来了。哎哟,难为我一个文官,多少年没上过马了,差点一把骨头都抖落在半道上,这趟回去,可得好好将养一段时日。”
穆文澜瞥了他一眼,笑道:“让左相回去再记你一功。”
王贵喜笑颜开,顿时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
温蘅接信展阅,只见上书:“陛下夜得天机‘二龙不相见’,欲废太子。太子起事,囚禁宗亲百官。入京陆路不通,可走水路。敖烈出逃,恐前去相助。”落款是镇海侯敖煦,印戳盖的也是敖家的印信。
温蘅阅后,将信撕碎,又交给竹芝彻底焚毁。
她走出马车,朝码头方向望去。
官军整肃有序,正朝此处稳步前进。
王贵见她面无喜色,不安道:“下官,下官没送迟吧?”
温蘅摇头道:“迟的不是你,另有其人。”
敖煦信里最后一句话虽充满无奈,但也给了她希望。她第一次觉得,敖烈的出现也不是件坏事。
在她凝眸之际,官军的队伍里突然起了骚动。
先是后方的士兵接连倒地,中部的士兵乱作一团,前头的领军回头查看,来不及呼喝,便也中刀倒地。
仍好好站着的数十名“官军”,为首的一掀帽子,朝温蘅方向咧嘴一笑,正是敖烈无疑。
他奔上前来,笑嘻嘻道:“阿蘅,我没来迟吧?”
想了想,将染血的短刀掷在地下,又扯着衣角将脸上手上的血迹擦干净,才凑到跟前说话。
温蘅暗暗叹了口气,“没迟,来得刚好。”
敖烈眉梢眼尾和嘴角齐齐疯狂上扬,说话语气十分欢快。
“我哥留在通政司的人一传来消息,我就赶来了。怎么样,我厉害吧?”
通政司,有“喉舌之司”的称号,所有上传下达的公私文书,都需经此司之手。难怪敖煦能那么快就得到消息。
敖烈继续道:“我还带来了战船,船坚炮利,足够你一路无阻,直上盛京。”
穆文澜在旁语气凉凉:“光有炮有啥用,也不知道是多大的船,别装不下我的兵,那可丢人。”
敖烈向来不喜欢这些姓穆的,直接冲她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看阿蘅的面子,你以为我愿意借船给你啊?我还没嫌你们姓穆的脏了我的船,你倒先嫌弃上了。有本事别上我的船,自己游回去。”
“行了行了。”眼看着气氛紧张起来,温蘅适时出声打断道,“五百人,装得下吗?”
敖烈拍拍胸脯,“足够了,五百人在上面跑圈玩都够了。”他面色一沉,又道:“这回你可别说什么只借船,让我留在原地,你们自己回去了。此次北上盛京,且不说风高浪急,穆斌那小子一定多处设伏,如果没有我掌舵,恐怕你们不止回不了盛京,小命还得交待在路上。”
温蘅沉默不语。她知道他说得没错。可是上一世他惨死的样子忽又闯入脑中,搅得她心烦意乱,迟迟不能决断。
“你这小子怎么还拎不清呢?”穆文澜在旁冷笑道,“此去凶险,阿蘅是怕你武艺不精,去了不止帮不上忙,还把自己交代了,回头那个把弟弟当儿子养的镇海侯上门讨说法,她还有的应付呢。”
“你!”敖烈气结,一时顾不上对方女子身份,冲上去就想开打。
雷猛上前,横刀挡在穆文澜身前。
温蘅一把扯住敖烈,急道:“你若这般冲动,我可就不让你跟了!”
敖烈刹住动作,收回手脚,喜道:“这么说,你不赶我走了?你放心,只要你不赶我,我绝对不再冲动行事。”
说完还拱手向穆文澜致歉。
温蘅不放心,又说道:“让你跟可以,只是你还得答应我一事。”
“好说,别说一事,就是百事千事,我都答应。”
温蘅郑重道:“不管发生何事,都以自身性命为重。不可为我而死,也不可死在我面前。”
敖烈顿了顿,见她面色凝重,只得答应道:“行,我答应你。”
温蘅松了口气。
敖烈笑道:“你别忘了,我跟龙王爷一个姓,有水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想在水里弄死我,可不容易。”
温蘅瞪了他一眼,佯怒道:“什么死不死的,老挂在嘴边,多不吉利。”
敖烈咧嘴一笑。
两人都没注意到,穆文澜在旁,看着他们,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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