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你去看海。”
圣诞元旦双节临近，马上就要迎来崭新的一年，教室最近的学习氛围明显比以往淡了不少，大家的心早就飘走了。
教室最后面的书橱高度适宜，正好适合站着看书。书橱原本是挨着墙根的，但是高奕为了避免我们上课打瞌睡，贴心地把书橱往前挪了几步，留出一条过道，好让犯困的同学自觉去最后面站着上课。
但是最近我们发现这个区域的新用处——上课和好朋友一起站在这里反倒方便偷偷说话。这种能正大光明放松的地方，大家当然会心照不宣地往这里跑。
学校会在每天晚自习刚开始时放英语听力，广播的声音能掩盖住许多窃窃私语。反正也听不进去，我和顾晟枫已经连着好多天借着听力这段时间去教室最后面说小话了。
“我听说今年学校不让办元旦晚会，改成下午放假了，真可惜，我还特意准备了节目，想大展歌喉呢。”我感到遗憾，边说在英语听力书上画小人。
“这么遗憾？要不跨年那天我们去海边，我当你的专属听众。”我不知道顾晟枫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还是真切地向我发出邀请。
“真的吗？那我们可以晚上去吗，我还没在海边跨过年呢！”我越说越激动，还挥舞着手臂，丝毫没有注意朝我们走来的高奕。
“行啊，我还是……”顾晟枫话没说完，抬头就对上高奕的视线，他看我还在傻乐，赶紧拿手肘捅了我胳膊一下。
我还在纳闷顾晟枫怎么突然不说话了，被他这么一捅，一歪头也发现了高奕的存在。
高奕站在离我们两步远的斜前方，脸黑的像关公一样，他一句话也不说，伸出手朝我俩勾勾手指，留给我们一个背影，压迫感十足。我和顾晟枫对视一眼，尴尬又紧张地跟着高奕走出教室。
走廊里安的是感应灯，不是很灵敏，灯光忽明忽暗地打在高奕脸上，显得他阴晴不定：“刚才干什么呢。”这不是疑问句，这是个肯定句。他不知道对着监控看了几天了，今天给我俩逮个正着。
“在……讨论刚说过去的那个题……”事已至此，我还想着狡辩一下，万一高奕相信了呢。
高奕又看向顾晟枫，顾晟枫点头，面不改色：“对，我没太听清楚关键句。”
高奕果然不信：“我能无缘无故来逮你们吗？注意你们两个很久了。说够了吗？没说够就在这里站着，说够了去我办公室找我。”他还是不够狠心，犹豫会儿又说，“冷不冷？进屋拿个衣服再出来站着。”
刚才听力没结束，没几个人看见我俩被逮出去了，现在听力结束了再进去，全班不就都知道了，有够丢人的。我和顾晟枫明显想到一块，嘴硬地站在原地：“没事儿，不冷。”高奕瞅我俩一眼，自己走了。
走廊又恢复了宁静，也陷入了一片黑暗。我和顾晟枫并排站着，听见他悄悄说：“要去找他吗？”
我脾气向来倔，虽然明知自己有错在先，但是非要和自己较劲儿，不想主动去到高奕办公室认错。我摇摇头，表示了自己的抗拒。
魏天曜小心翼翼地从教室后门探头，确定高奕不在周围后，蹑手蹑脚地走出来，满是疑惑地发问：“你俩干啥了？”
我不太高兴，背靠着墙，低头看自己脚尖，不理魏天曜。
“我俩刚听力的时候说话来着，让高奕逮到了。”顾晟枫还能心平气和地回复他，“你可以进屋把洛予晴衣服拿出来吗？我看她有点儿冷。”
我不是有点儿冷，我是很冷。本来年底气温就低，刚才还非要和高奕较劲儿，忘了自己上身只穿了件毛衣，连校服外套都没穿出来。
魏天曜贴心地进教室把我和顾晟枫的羽绒服都拿出来：“你俩可别感冒了，我先回去了啊，别等高奕看监控把我也逮到了。”
我裹紧羽绒服，声音闷闷地对顾晟枫说：“谢谢你啊。”
顾晟枫觉得好笑：“谢我干什么，人魏天曜给你拿出来的，我都害你出来罚站了。”
就是因为喜欢顾晟枫，我才能把他的每一句话放大，仔细揣摩他语气里的意思，让自己被他的话语打动。
我俩在原地站了良久，没有人提出要去办公室找高奕。我正对面走廊的窗户开着，冷风吹得我还是有些冷。约摸着时间快下课了，我决定去关上那扇窗户。在我的手刚触碰到把手的时候，高奕悄无声息地从拐角处出现，将我的动作尽收眼底。
“不是说不冷吗？”高奕看起来气消了不少，略无奈地对我说。
我继续手上的动作关好窗户，然后面对高奕站好，两手放在身前尴尬地搓动。我感受到高奕的视线在我和顾晟枫之间游走，三个人在走廊上站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
“洛予晴。”高奕叫我，“跟我来办公室。”他终于倔不过我，亲自来请我去一趟了。
办公室里暖气开的很足，我感到僵硬的身体一瞬间温暖了。走到高奕办公桌旁，他拿起上次月考的成绩单，我看见上面有很多红笔做的批注，尽数彰显着拥有者的用心程度。
“我知道你英语成绩好，但是也不能仗着这个就不学了啊。大家都在认真听听力，就你们两个在说话，前面那个监控看得很清楚。”高奕皱着眉头开始批评我，“你分析你月考成绩没有，除了英语都不出色啊。前几天去家访的时候，你妈妈说你成绩一直在下滑，还问我是不是和顾晟枫走得很近导致的。”
我知道前几天晚自习高奕去家访了，但是不知道我妈妈跟他说了这些，下意识反驳：“不是。”
我用力看着高奕的眼睛，想让他感受到我的坚定，但其实我的心里在打鼓：不要这么认为，成绩不好不是因为顾晟枫，不要把我们两个的位置调开，不要限制我们的往来……
高奕叹气：“你妈妈也说了，高中生这个年纪，有这种心思很正常。她让我有时间提醒你一下，该学习的时候就好好学习，自己有点分寸。”
传达完我妈妈的意思，高奕又对着成绩单开始分析我的成绩，分析我和别人的差距。我一点没听进去，只记住他夸我英语成绩好。
我表面对高奕句句有回应，思绪早就飘远了：好在我妈妈还算开明，没给我一棒子打死，看来以后只能减少在她面前提顾晟枫的频率了。就这么想着，我听到高奕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行，回去吧，再把顾晟枫叫过来。”
我不知道高奕跟顾晟枫说了些什么，不知道是否有和我一样的叮嘱。顾晟枫很快回到教室，我问他高奕都说什么了，顾晟枫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带着笑对我说：“说我英语成绩不好，得多下点功夫，平时多跟你请教请教。”
真实情况是什么不得而知，我没有刨根问底的理由，只能接受这个不辨真假的说法。
晚上回家吃夜宵的时候，我想起晚自习被请出教室前未完成的对话，试探性地问：“妈妈，我今年可以去海边跨年吗？”
妈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和顾晟枫一起？”
既然跨年，肯定是人多才热闹，我毫不犹豫：“不止呀，肯定还有魏天曜，有林夏，有叶诗凝……”
“有顾晟枫就不许去。”妈妈打断我。
明明高奕传达的还是有分寸就行，怎么现在连和这么多好朋友一起出去都不行了。我不理解，但是我也没敢反驳，夹了块火腿放嘴里，闷闷地答应一声。
跨年那天，果然如小道消息所传，班级元旦晚会取消，中午下课就放假了。
我下午和爸爸妈妈去看了场跨年档电影，过程中哭得稀里哗啦。从电影院出来之后逛了会儿商场，看在新年即将来临的份上，妈妈心情很好地带我提了一个大乐高。到饭点，我们在商场里找了家自助，吃完就回家看卫视跨年晚会了。
前几天课间，我和顾晟枫继续未完成的话题，我避重就轻，只说我妈妈不愿意让我去海边跨年。
“你很想在海边跨年？”顾晟枫问。
“也不是因为跨年……我就是想感受一下那种热闹的氛围，从小到大每年都是在家里对着电视倒数，我爸我妈都熬不到跨年那个点就睡熟了。”
顾晟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啊，你难道有办法？”顾晟枫简短三个字听得我一股火气往头上冒。
“你既然想，那我就能帮你实现。”没想到顾晟枫看着我的眼睛，异常认真地说。
“都现在了，能有什么办法啊……”跨年夜十一点半，爸爸妈妈早就回房间进入梦乡了，我自己窝在沙发上，对着平板里的卫视跨年直播喃喃道。
爸爸妈妈对满是新生代明星的跨年演出并不感冒，三个人在沙发上也是只有我看电视，他们两个挤在一起玩手机。他俩去睡觉之后，我干脆把电视和大灯都关上，只开一盏落地台灯，用平板看节目，省得打扰到他们休息。
随意扔在身旁的手机振动两下，我本以为是哪个同学的群发祝福，刚想熄灭屏幕，却看见发消息的人是顾晟枫。
【我在你家门口，带你去看海】
“不是什么恶作剧吧？”我嘴上小声嘀咕，身体还是本能地从沙发上弹起，跑到卧室的窗前向外看。
不远处的路灯下停了一辆摩托车，车座上放了两个头盔，顾晟枫穿一件黑色的短款羽绒服轻靠在摩托上，双手插兜，不带什么表情，一直望着我卧室的方向。他看见我出现在窗前，脸上突然浮现了一抹笑容，朝着我走来。
我看着眼前的场景，惊讶到嘴巴都微微张开，眼神里透露着不可置信。我打开窗户，愣愣地问顾晟枫：“真的去海边啊！”
顾晟枫不置可否：“你要是快点收拾，现在过去能赶上零点跨年。”
我听闻急着要拉上窗帘去换衣服，却被顾晟枫从窗外伸进来的手隔着一层窗帘布料松松握住手腕：“没那么急，穿暖和些。”
明明没有直接接触，我却好像能感受到他的体温，烧的我脸都发热。我答应一声，继续拉上窗帘，以我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把所有灯关上，再把房间门关好。这期间我像是开了静音模式，生怕吵醒斜对面房间的爸爸妈妈。
如果从正门走，开门的声音会很大，保险起见，我从门口鞋架拎着我的马丁靴蹑手蹑脚走回卧室，在窗边换好鞋，拉开窗帘准备从窗户翻出去。
我家毕竟在一楼，窗户很矮，但这也是我第一次选择翻窗的方式出门。
我换衣服这段时间，顾晟枫又退回到摩托旁边，见我再次从窗户出现做出翻窗的动作，眼神略带着探索上前：“以前就好奇住一楼的人是不是可以直接从窗户走，今天也是见识到了。”
我小心翻出窗，双脚轻轻落地，窘迫地推他一下，压低声音催他：“好啦好啦，我们快走，速去速回！”
顾晟枫把头盔扣到我头上帮我戴好，确认我在后座坐好之后，打着火带我暂时逃离这片黑暗，奔向海边。
我家距离海边有半小时车程，平常旅游人口多，堵在路上时间久。现在深夜，路上没什么车，顾晟枫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带着我穿越在大街小巷，我出于避嫌的心理，始终和顾晟枫保持着距离，笔直坐在后座，手上紧抓保险杠，生怕一加速我就会因为惯性向后仰而掉下去。
“你从哪来的摩托车？”风声太大，我拔高声音问顾晟枫。
“借的，这是我姐高中同学的。”顾晟枫实话实说。
我第一次听说顾晟枫提到他家里人，也是第一次知道他还有姐姐，但是此时我只担心我的安全问题，没有更进一步询问。
“离我那么远，你不害怕掉下去？抱紧我。”顾晟枫没等到我的回复，先做出了提醒。
他让我抱紧他！我脑子里此刻充满了这个声音。会不会有些太暧昧了？这样合适吗？我的边界感此时正在疯狂攻击我。见我迟迟没有动作，顾晟枫好像故意提了下速，我又感受到我在向后仰，也不管什么边界感暧昧感了，伸手抓紧了顾晟枫的衣服，身体自觉贴近他后背。
“顾晟枫，你不用骑那么快，能出来我已经很开心了！”我翻窗的时候已经38分，最快也只能在摩托上跨年了。十二月底的深夜，寒风刺骨，顾晟枫还在我前面为我挡住很多风，他肯定很冷。
感受到车速降了一些，我试探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时钟界面，发现已经58分了，不自觉惊呼：“马上要跨年了！两分钟！”
摩托依然向前行驶，两边的路灯明亮，一盏连着一盏被我们甩到身后。从小就在海附近长大，我知道这里已经离我渴望的大海不远了。
手机上秒针转动的频率与我的心跳声重合，我紧握着手机，牢牢盯着流逝的时间。
“倒计时了！十、九、八……”沿海公路突然出现在眼前，安海市的海边就要到了，海浪声拍打礁石的声音隐隐约约出现在我耳边。
“七、六、五、四……”海面就在前方，海风扑面而来，顾晟枫加入我的倒计时，与我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三！二！一！新年快乐！”我和顾晟枫一字一顿喊出这几个字，新年的烟花压着我们的尾音从远处跃起，在天空中绽放，映衬着漆黑的夜绚烂非常，连海面上都有烟花的倒影。
我感受到摩托在减速，十分兴奋地在后座举起双手，大喊出我的心里话：“呜呼！新年快乐顾晟枫！能认识你真是太好啦！”如果可以，我甘愿沉溺于此刻，在心里默默许下愿望，但愿往后年年似今朝。
顾晟枫停下车，我们并肩沿着这条沿海公路散步，附近没什么人，能听到的只有我们两个的呼吸声和不远处的海浪声。
海风太凉了，海边跨年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浪漫，最恣意的时刻便是赶来的路上。为了不变成冰棍，我们走了没多远就折返了。
“不是特意准备了元旦节目？专属听众可是为了你的歌声特意载你来的海边。”顾晟枫好听的声音打破一片寂静，听得我耳根泛红。
我虽然被顾晟枫的话说得有些害羞，但还是忍住我心里的小鹿乱撞，强装镇定：“感谢这位特别听众，那我可要唱啦，你听好咯。”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
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顾晟枫安静听着，海浪声此刻是我的伴奏，听我唱完，他很捧场地为我鼓掌，还要做出夸张的评价逗我：“听到此般天籁，值了。”
我只挑了《遇见》这一段副歌来唱，因为它足以唱出我的心声。
借着黑暗，我抬头看向顾晟枫眼底。他的一双凤眼依旧，仿佛带笑含情又仿佛疏离，我总是深陷于他的眼睛，良久才自知。此刻我心中千言万语，斟酌万分才化为一句：“谢谢你啊，顾晟枫。”
“怎么总爱谢谢我？我们这样的好朋友之间，你可以不用这么客气。”顾晟枫将我短暂拉回现实，他对我们的关系定位是好朋友。
我自己也知道，我总在对顾晟枫说感谢，有很多无法肆意表达的情感，都被我化成这样一句不落俗套的礼貌言语。
站在今年的第一天，我回望去年和顾晟枫的点点滴滴。初夏之时的初遇记忆依然清晰，顾晟枫如一阵轻风过境，突兀却自然地成为了我的朋友，融入了我的生活。他于我是特别的，我见他的第一眼目光就被他所占据，在与他日常的相处中我不自觉悸动，拥有了名为“喜欢”的秘密，将这份秘密化成暗恋藏在心底，带着它来到崭新的一年。
回家的速度明显比赶来时慢，我也不担心掉下去，继续和顾晟枫保持距离，直着身紧抓保险杆。不知道顾晟枫是和我一样，想将此刻美好无限拉长，还是凌晨的风吹人更冷，让他不得不放慢车速。
赶在凌晨一点前抵达家门口，我将头盔摘下还给顾晟枫，自己还是翻窗回家。看着顾晟枫离开的身影，我向后仰到在床上，任由无边的黑暗将我淹没，感受冰冷的身体逐渐温暖。
仿佛一场大梦初醒，我才意识到这是一场不计较后果的“出逃”。
妈妈，就原谅我叛逆这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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