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的黑暗。
云袖感觉自己漂浮在虚无之中，四肢沉重如铅，眼皮像被缝住一般无法睁开。耳边隐约传来模糊的说话声，却如同隔了千山万水，听不真切。
"...时辰...该醒了..."
"...再等等...体质特殊..."
声音时断时续。云袖努力集中精神，试图抓住那些飘散的音节。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肩头炸开——那是箭伤的位置。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睁开了眼睛。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喜道。
视线逐渐聚焦，云袖看到周嬷嬷满是皱纹的脸近在咫尺。她试图起身，却被一阵眩晕击倒，重新跌回枕上。
"别急，慢慢来。"周嬷嬷扶她靠坐起来，"'醉梦散'药性刚过，身子还虚着呢。"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祭天大典、太后宣读密诏、皇帝的弓箭手、那支射向沈清凰的暗箭...她挡在沈清凰前面，然后服下了"醉梦散"...
"娘娘！"云袖一把抓住周嬷嬷的手，声音嘶哑，"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周嬷嬷拍拍她的手："别急，太后娘娘马上就来，她会告诉你一切。"
正说着，密室石门无声滑开，太后快步走入。她今日只着简单常服，发髻松散，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显然多日未得好眠。
"丫头，可算醒了。"太后在榻边坐下，伸手探了探云袖的额头，"烧退了，很好。"
云袖挣扎着要行礼，被太后按住："免了。你现在最关心的一定是清凰的安危。"她直视云袖的眼睛，"她目前被软禁在养心殿偏室，暂无性命之忧。"
云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却又因"软禁"二字再度揪紧："皇上他...没有伤害娘娘吧？"
"暂时没有。"太后冷笑，"那逆子还需要用清凰来牵制哀家和沈家。"她转向周嬷嬷，"去把药拿来，再准备些吃食，这丫头三天未进食，怕是饿坏了。"
待周嬷嬷离开，太后突然压低声音："清凰给你的银锁，可还带在身上？"
云袖下意识摸向颈间——空空如也。她惊慌地四处张望："不见了！娘娘给我的平安银锁..."
"在这儿。"太后从袖中取出那枚小巧的银锁，"你'死'后，皇帝命人将你'遗体'送到乱葬岗，是周嬷嬷带人偷偷截下来的。搜身时，她发现这银锁一直被你紧攥在手心，便取下来交给了哀家。"
云袖如获至宝般接过银锁，手指轻抚过上面"平安"二字，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沈清凰的温度。
"你知道这银锁的特殊之处吗？"太后突然问。
云袖茫然摇头："娘娘只说...比荷包稳妥..."
太后轻笑一声，取回银锁，在锁身两侧同时按下两个几不可察的凸起。只听"咔嗒"一声轻响，银锁竟从中间分开，露出里面藏着的一枚小巧铜牌和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笺。
"这..."云袖瞪大眼睛。
太后取出铜牌，上面刻着精细的纹路和一个小小的"令"字："这是沈家死士的调令，凭此可号令沈家暗中培养的三千精锐。"她又展开那张纸笺，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而这是先帝留给清凰的亲笔信，指明她继承大统后的治国方略。"
云袖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相信这枚看似普通的银锁竟藏着如此重要的秘密。
"清凰她...知道这些吗？"
太后摇头："哀家也是第一次见。这银锁是先帝当年赐给哀家的陪嫁之物，后来哀家将它系在了清凰的襁褓上。"她眼中闪过追忆之色，"先帝曾说，这锁内有乾坤，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开启。没想到阴差阳错，它竟到了你手中。"
云袖想起沈清凰将银锁给她时说的话——"比藏在荷包里稳妥"。原来娘娘早就知道这银锁非同寻常，才将它交给自己最信任的人保管。
"现在，它将成为我们翻盘的关键。"太后将铜牌和纸笺小心收好，银锁则还给云袖，"这两样东西，加上哀家手中的虎符和密诏，足以让那逆子万劫不复。"
周嬷嬷端着药碗和粥回来时，太后已经恢复了平静。她亲自喂云袖喝药，又监督她吃完一碗肉粥，这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丫头，哀家需要你帮忙送个信给清凰。"
云袖立刻直起身子："奴婢万死不辞！"
"哀家知道。"太后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但现在还不是你'复活'的时候。皇帝以为你已死，这是我们的优势。"她从怀中取出一枚蜡丸，"这里面写着我们的计划，需要想办法送到清凰手中。"
云袖接过蜡丸，思索片刻："养心殿现在必定戒备森严，外人难以接近..."
"正是。"太后点头，"所以哀家想了另一个办法。"她示意周嬷嬷取来一套太监服饰，"三日后是皇帝寿辰，按例各宫需派代表前去贺寿。哀家准备让慈宁宫的小顺子去，而你，就扮作他的跟班。"
云袖眼前一亮："奴婢可以趁机接近娘娘！"
"切记不可鲁莽。"太后严肃警告，"若情况不利，宁可放弃行动也不可暴露自己。清凰的安危高于一切。"
云袖郑重点头，将蜡丸藏入贴身内袋。太后又交代了几句细节，便让周嬷嬷带她去隔壁厢房更衣休养。
走到门口时，云袖突然转身："太后娘娘...为何选择信任奴婢？"
太后凝视她许久，缓缓道："因为清凰爱你，而你也愿意为她死。"她顿了顿，"在这深宫里，真情比金子还稀罕。哀家不会辜负女儿此生唯一的真心。"
云袖眼眶一热，深深福了一礼，随周嬷嬷离开了。
三日后，皇帝寿辰。
养心殿张灯结彩，却掩不住一股诡异气氛。朝中大臣来了不到半数，且个个面色凝重。皇帝高坐龙椅，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不时瞥向坐在下首的沈清凰。
沈清凰今日一袭素雅宫装，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凤钗，与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自祭天一事后，她首次公开露面，神情平静得令人心惊。
"皇后近日清减了。"皇帝假意关心，"可是下人伺候不周？"
沈清凰淡然一笑："臣妾一切安好，谢皇上关心。"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正要再说什么，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慈宁宫贺寿到——"
一个小太监手捧锦盒低头走入，身后跟着个更瘦小的跟班。沈清凰原本低垂的眼帘猛地抬起——那个低头哈腰的小跟班，走路的姿势像极了云袖！
她死死掐住掌心，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可能...云袖已经...可那身影如此熟悉，哪怕化成了灰她也认得...
小太监跪地贺寿，献上太后准备的寿礼——一串佛珠。皇帝冷笑一声，随手放在一旁："母后倒是念着朕。"
就在小太监退下时，那个小跟班突然一个踉跄，撞到了沈清凰身边的宫女。宫女惊呼一声，小跟班连忙跪下赔罪，混乱中似乎往沈清凰袖中塞了什么。
"大胆奴才！"皇帝厉喝，"拖出去杖二十！"
侍卫立刻上前揪住小跟班。沈清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确实是云袖！虽然易了容，但那双眼睛骗不了人。
"皇上息怒。"沈清凰突然开口，"今日是您寿辰，不宜见血。这奴才笨手笨脚，打发去浣衣局便是。"
皇帝狐疑地看了看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又看看沈清凰，突然笑了："皇后倒是心善。罢了，就依皇后，打发去浣衣局吧。"
云袖被拖出去时，最后看了沈清凰一眼，眼中满是千言万语。沈清凰袖中的手紧握那枚蜡丸，心如擂鼓。
寿宴草草结束后，沈清凰被押回偏室。确认四下无人，她才颤抖着捏碎蜡丸，取出里面的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银锁已开，三日后子时，待讯。"
沈清凰瞬间明白了——云袖没死！而且太后已经发现了银锁的秘密！她将纸条含入口中咽下，走到窗前望着慈宁宫的方向，眼中燃起希望的火光。
与此同时，被押往浣衣局的"小太监"在经过一处僻静角落时，突然被几个粗壮嬷嬷"不小心"撞入荷花池。等侍卫们手忙脚乱捞人时，只找到一顶太监帽，人却不见了踪影。
慈宁宫密室中，湿漉漉的云袖被周嬷嬷用厚毯子裹住，仍止不住发抖。
"成...成功了吗？"她牙齿打颤地问。
太后亲自端来热姜汤："放心，纸条已经送到清凰手中了。"
云袖长舒一口气，这才感觉到刺骨的寒意。太后示意侍女们退下，坐到云袖身边："丫头，哀家还有一事相求。"
"太后请讲。"
"这三日内，哀家需要你帮忙联络沈家在京中的暗桩。"太后压低声音，"银锁中的调令虽有用，但需要特定方式激活。哀家不便出面，只能靠你了。"
云袖毫不犹豫地点头："奴婢万死不辞。只是...奴婢一个宫女，如何能出宫联络？"
太后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这是出入宫禁的腰牌。你扮作采办公的宫女，随周嬷嬷出去。"她又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这是哀家多年前从西域得来的宝物，戴上后可改变容貌。"
云袖接过这两样东西，突然意识到自己肩负的责任有多重大。这不是儿戏，稍有差池，不仅自己会死，还会连累沈清凰和太后。
"太后放心，奴婢一定小心行事。"
太后拍拍她的肩："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出发。"
当夜，云袖辗转难眠。她轻抚重新戴回颈间的银锁，想起沈清凰为她戴上时的温柔神情。那时的她们，还只是深宫中一对小心翼翼的恋人，何曾想过会卷入这样的权力漩涡？
"娘娘..."她对着虚空轻喃，"一定要平安..."
同一时刻，养心殿偏室内，沈清凰正对镜梳发。铜镜中突然多了一个人影——林若雨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皇后娘娘好雅兴。"林若雨轻笑，"还有心情梳妆打扮呢？"
沈清凰头也不回："林贵人擅闯本宫居所，该当何罪？"
"本宫？"林若雨讥讽地笑了，"皇上已经拟好废后诏书了，只等明日早朝公布。"她俯身，在沈清凰耳边轻声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告诉皇上，曾亲眼看见你和那个死去的宫女共浴，行那不堪之事..."
沈清凰的手猛地攥紧梳子，指节泛白。但她面上丝毫不显，反而笑了："一个冷宫弃妇的话，皇上也信？"
"信不信不重要。"林若雨得意洋洋，"重要的是，皇上需要一个废掉你的理由。而我，给了他这个理由。"
沈清凰缓缓起身，转身面对林若雨。她比林若雨高出半头，此刻居高临下的目光竟让林若雨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林若雨。"沈清凰的声音轻柔如羽毛拂过，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以为帮皇帝除掉我，就能重新得宠？"她轻笑一声，"你不过是他用完即弃的棋子。等我倒下，下一个就是你。"
林若雨脸色一变："你...你胡说什么！"
"淑妃的下场，你没看见吗？"沈清凰步步紧逼，"皇帝最擅长的，就是让女人互相残杀，最后坐收渔利。"
林若雨被逼到墙角，眼中闪过一丝恐慌。沈清凰见状，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退后一步，语气缓和："趁现在还来得及，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林若雨咬了咬唇，突然转身冲出门去。沈清凰知道她不会轻易倒戈，但至少种下了怀疑的种子。现在，她只需要坚持到子时，等太后和云袖的信号...
窗外，一轮新月如钩，静静俯瞰着这座充满阴谋的皇城。明日太阳升起时，谁主沉浮，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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