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喜队从严府吹奏着向丞相府进发,像静言入宫的那次,不过是反了个方向,迎来送往,红毯铺陈,礼炮漫天。
严敏面无表情地坐在轿中,手上捏着那缕自己和陶然的发丝绑在一起的红线,两行清泪随着颠簸流了下来。
她和谢正秋盲婚盲嫁,从未见过,谢正秋倒是不大在意,喜上眉梢。于他而言,自己的伯父是谢渊,就算严家势大,不能立刻纳妾,流连青楼,开辟外宅之事轻而易举,这场婚姻根本困不住他分毫。
两人握着红绸,在众人的见证下入了洞房,谢正秋醉醺醺地进来,在众人的指示下挑开新娘盖头,一张有些幼态,脸上蛮嘟嘟,又烈焰红唇的面容映入眼帘,说不上绝美,但也不差,他满意笑笑,挥退众人,在床边坐下。
严敏斜眺了他一眼,见谢正秋虽是勉强算得上端正,但配“探花郎”三字却着实欠了些。他的眉梢眼角带着些粗犷之气,鼻子居中,更有些不合时宜的大,嘴薄薄的只成一条线,像是沉溺于酒色之徒,她闭上眼睛,什么话也没说。
“严小姐,”谢正秋略行了个礼,说道:“少见。”
她仍是不说话。
他有些失去耐心,却又谨记伯父交代自己要事事尊重,方才摁下性子,又道:“谢家的情况你都知道了吧?我伯父谢丞相,正妻也姓严,虽和你不出自同一门,但同姓嘛,上推几代都是一家人。伯父说了,我们谢严两家联姻,是亲上加亲,今后我们就住在这阁中,原来季氏在时,有个牌匾叫落月阁,伯母很喜欢,就留下来了。夫人要是不喜欢,就索性改个名字......”
“你说完了吗,”她打断,“说完了就请出去睡,我瞧这里房间多的是,我和你还不熟,没办法睡在一起。”
“你,”他气极,忍了忍,又道:“你不要好心当作驴肝肺。”
“你我的婚姻是为了什么,我们都清楚。谢正秋,你虽是丞相之侄,但我亲弟弟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我们也算门当户对。今后,你就当我死了,不要来烦我,有事直接找我弟弟。我说完了,出去吧。”
谢正秋这才意识到自己请了个祖宗回来,暗道:“我说他严忍冬怎么火急火燎地把她嫁过来,果真,好的哪会这么容易给我。”
语罢,他恨恨看她一眼,起身道:“好,行,你厉害,我走,行了吧?”
他甩袖出去,把门恨恨一砸,严敏闭上眼睛,猛吸一口气。
出门后,小厮迎上来,问道:“少爷大婚,怎么出来了?”
谢正秋解开腰带,本欲离开,却又突然想起什么,回身点着小厮道:“你去给我查查,这严家小姐之前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还是有过前科,情郎死了?”
小厮道:“不会吧?严家再怎么说,都是两代为官,严小姐在京中从未有过出格的传闻,公子会不会想太多了?”
他一挑眉:“我还不了解女人?瞧她那张死人脸,八成早就和哪个戏子滚到一起了,想叫我接盘,门儿都没有!”
言语间,严敏哐地一声把门打开,见谢正秋主仆在门外鬼鬼祟祟,越发放沉了脸色,双手缠在胸前道:“怎么,不满意?还是说,还想赖在这儿?”
谢正秋被她这话激怒了,走过来暗道:“别给脸不要脸,这是我家。”
严敏抱着手,冷笑道:“是吗?有本事,你就休了我啊。”
她像是大仇得报,心中一松,脸上反倒露出愉快的表情。
“不就是仗着你弟弟吗,”他咬着她的耳朵,“一个寄生虫而已,还不如青楼里的婆娘。”
这话实在粗鄙,换了别的闺秀,早会气急败坏。不想严敏不气反笑,轻佻道:“彼此彼此嘛,你要是不姓谢,恐怕连我弟弟的鞋底都闻不到。”
谢正秋反手就想打她,挥手出去的片刻,一旁丫鬟小厮皆是拦阻,那巴掌便凝滞在空中。
严敏抬眼看了看那巴掌,笑道:“谢公子,都是一条沟里出来的,苍蝇就别嫌蛆恶心。我听说,谢家如今已经不能和皇室联姻了,士子三百,垫底者数众,谢丞相纵情声色,三灾五病的,就养出你这么个窝囊废。我严敏听父亲弟弟的话,那是因为他们有本事。你?那是万万没可能的。”
谢正秋气极,作势这巴掌又要扇上来。不想严敏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回去,留下话道:“早些歇息吧谢大人,明早还要给丞相大人敬茶呢。”
门关起来,严敏后背抵在门棂前,不住地喘着气。半晌,她抹抹嘴上的胭脂,变态地一笑。受了半辈子的窝囊气,从这一刻开始,她不想再受。
她缓缓坐下来,从袖中取出那缕红绳发丝,仔细地看了看,打开灯罩,在烛火中消失殆尽。
俩人分房而睡,这边严敏把被子搭在胸前,双眼盯着床顶发愣,那边谢正秋却在楼下搂着个丫鬟,衣襟敞开了寻欢。
他早已醉得面色发红,眉飞色舞,怀里的丫头调笑浪语,虚捂着他的嘴道:“爷,小点儿声。”
说着,拿眼睛晚上一挑,勾引道:“那位还在呢。”
谢正秋眼睛眯着,醉醺醺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上面......”话音未落,柔软的嘴唇便被谢正秋堵住。
半刻,他放开,大声骂道:“我怕她?你看我怎么收拾她!”
他手上一用力,银壶里的酒洒了一大半,歪歪扭扭地下床就要往外走。
外面,有小厮来回传着话,谢府仿佛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到处都有些骚动。
门哐嘡一下被打开,严敏穿着红色的睡裙站在门口,那丫鬟见了,吓得瞬时裹紧衣服滚了下来,叩头道:“少奶奶...少奶奶饶命。”
谢正秋却仿佛未见清楚眼前是谁,仍是醉醺醺地摇头向前,直到真的到了门口,才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小厮来报消息,原是要绕过严敏同谢正秋去说的。严敏却始终挡在门口,丝毫没有让的意思。
“少爷,少爷,”那小厮在门外比着口型,直叫他出来。
“怎么,”严敏连头都没回,问道:“有什么事,是我这个少夫人不能知道的吗?”
那小厮无奈,只道:“府里有密报,仿佛...仿佛......”
“仿佛什么?”
小厮又看了严忍冬一眼:“仿佛宫里皇后娘娘出事了。”
“是吗?”严敏笑道,“看来谢家的情报网很是及时嘛。”
她转过头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厮,冷声问道:“皇后出事了,关我们什么事?”
小厮无奈,只道:“老爷请少爷即刻去一趟。”
严敏充耳不闻,朝贴身丫鬟道:“拿鞭子来。”
那丫鬟自是向着自家小姐,此刻匆匆跑去了,不一会儿便递上鞭子,说道:“少奶奶请。”
“去告诉谢丞相,家门不幸,少爷坏丧门风,今夜不能去了。”
她反身把门关起来,门外一众小厮丫鬟只听到门内刷刷刷打人的声音,丫鬟的惨叫,谢正秋仿佛死了一般,一点声音都没有。
几阵过后,门倏忽打开,里面扔出一个满身是血的丫头,衣衫不整,袒胸露怀,半睁着眼睛侧躺在台阶上,不知是死是活。
众人吓得闭眼捂嘴,严敏出来,擦了擦手上的血,说道:“带过去,请谢丞相给我一个交代。”
众人无人敢回,亦无人敢上前,严敏看着自己满手的血,魅惑地说道:“当权臣的姐姐,感觉真好。”
宫里,众人脚步疾疾徐徐,端着水盆医具,穿梭在毓德殿间。众妃皆已苏醒,各自身着素服侍奉在皇后床前。
太子自落水后,得皇帝允准,连日来都住在凤仪殿中。静堂很是有耐心,每日睡前都会给他讲故事,太子喜欢听民间的传奇,她便着意搜罗了许多,像一个母亲陪伴孩子似的,把那些故事讲得活色生香,直到太子沉沉睡了,她才离开。
此刻,她拉也拉不住这孩子,只能跟在他身后跑。到毓德殿前,她才猛地把太子一拽,按住他道:“太子,你冷静下来,听姐姐说。”
祝焘哭得满脸是泪,呼吸短促。静堂蹲下来,抚着他的肩,皱眉不忍,半晌方道:“一个人离开的时候,魂魄飞离肉身,是很疼的。太子,好好看看母后,但不要扑在她身上大哭,她会疼的。”
他听了这话,抽泣着点点头,静堂眼中含泪,上下打量他一阵,说道:“我们进去吧。”
这些天来,太子颇为依赖她,此刻静堂牵着他的手,缓缓跨进毓德殿,烛火光明处,众人回头看他们。
她把太子的手一放,祝焘像个幽魂般的,抖动着肩往前走。众妃让开,直到太子懵懵懂懂地走到床前,梦嫔才俯下身来,慈悲道:“快看看母后吧。”
皇后朱慈半张着嘴,眼神迷离,发丝凌乱,看到太子的一刻,身体各处皆没有什么反应,独眼皮沉沉垂闭下来。
祝焘的肩膀开始涌动,越来越剧烈,胸肺翻涌。他是个八岁的孩子,没有熊样地爬上床,而是重重地跪在床前,把头扣在沿边处,闷着脸大声哭泣。
静言站在一旁。她的肚子已显怀了不少,此刻亦情难自持,扶着床柱捂嘴痛哭。静言想起皇后娘娘对自己的好,从儿时到现在,此刻就这般油尽灯枯地去了,就像父母昨生今死,一切的一切叫她不忍相信。
“朱慈!”皇帝大步跨进来,面色凝滞震惊,失魂落魄地向前走。
静堂就站在离床很远的正方,见皇帝进来,半步也没有让开,祝钦云和她擦肩而过。
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这个阴鸷、冷情、害死自己一家人的恶种,此刻尽是少有的昏聩跌撞,不能自持,到床边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她冷眼看着,只为朱慈感到痛心疾首,半点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
静堂知道,帝后的深情须减着三分品,他有数不清的女人,就算再爱皇后,总会有悲伤被填平的一天。静堂心中的报仇,不是他叫自己的父母死了,她就得叫他的妻子死去,正义不是这样的,也不该是这样。
谁犯的错,就该谁亲自去偿。
静堂远远地跪下来,流着眼泪,朝朱慈缓缓叩了三次头,离开了毓德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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