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的烛火彻夜长明。皇后崔欢安凝视着案头那幅已然复杂如星图的关系网络，心中没有半分自得，唯有如履薄冰的清醒。
联姻？那不过是华丽锦袍上的刺绣，是展示给外人看的威慑与纽带。她真正的根基，从来不是这些因利益而结合的亲家，而是她身下这把凤椅，是皇帝病中她代为批红的朱笔，是崔靖舟在礼部掌控的天下文教与科举清议，是崔靖烨在御史台那把可风闻奏事、弹劾百官的利剑，是崔靖礼在鸿胿寺维系的外交安稳，甚至是不显山露水的崔靖琛在太仆寺掌管的马政舆服。
只有她屹立不倒，只有崔家在朝堂的核心力量坚若磐石，那些联姻出去的“女儿们”在夫家才有地位和话语权，楚王府、邬家、周家乃至裴家，才会继续看重与崔家的这份“情谊”。
一旦她失势，一旦崔家兄弟在朝堂被倾轧……皇后几乎可以预见那场景：楚王府会第一个撇清关系，甚至可能反过来踩上一脚以向皇帝表忠心；邬家会迅速将那个侧妃当作弃子；周家更会毫不犹豫地收回所有对崔靖琛的“投资”。到那时，所有的姻亲关系都会从助力变成催命符，成为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罪证。
“所有的鸡蛋，从来都不在一个篮子里。” 皇后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这个道理，她懂，那些亲家们自然也懂。楚王将儿子娶了崔家女，难道就会放弃在东北的独立王国，全心全意支持太子吗？绝不会。他只是在两头下注。邬家将女儿送入东宫，也绝不会因此就与太子妃背后的赵家撕破脸，他们依旧会左右逢源。
而这一点，恰恰也是她自己的策略，且是她最深藏不露的一步暗棋。
世人都以为她将所有心血都倾注在了太子身上，因为他嫡长，因为他名正言顺，因为她在他身上耗费了最多心血培养。这完美的表象，掩盖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她从未将崔家所有的政治资源，毫无保留地只押在太子一人身上。
她对秦王的纵容与支持，难道仅仅是因为母爱吗？不，那同样是一种投资。秦王身上展现出的军功和独立性，是一个极有价值的补充和备选。她默许甚至推动崔靖琛与帝党周氏联姻，难道仅仅是无奈吗？不，那也是一条在皇帝那里的退路和眼线。如今将崔□□嫁入楚王府，更是将触角伸向了皇帝都无法完全掌控的地方。
她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看似主攻中路，实则两翼乃至敌营都埋下了棋子。这些棋子平时各自为战，甚至互相制衡，无人能窥其全貌，只以为皇后在为太子扫清障碍、巩固势力。唯有她自己知道，这盘棋的最终目的，是保证无论最终是谁坐在那个位置上，或者是维持着怎样的平衡，她崔欢安和崔家，都能继续立于不败之地。
太子，是她最看重、最用心培养的儿子，这一点毋庸置疑。但“看重”与“全部押注”是两回事。这份深刻的、隐藏在如山母爱之下的政治保留，是她最深沉的秘密，连她最信任的崔靖舟与崔靖烨都未必完全知晓。
她抚摸着奏折上冰凉的丝绸封面，目光穿透宫殿的穹顶，望向无尽夜空。
“景宸，莫要怪母后……” 她心中默念，带着一丝复杂的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绝。“唯有让你，让所有人都相信你是我唯一的选择，你这太子之位，才能真正稳住。而母后和崔家，也才能有更多的腾挪空间，去应对所有的……不确定性。”
这精心构建的权力大厦，基石是她自身的权位与崔家的朝中实力，而那些炫目的联姻，不过是依附于其上的雕梁画栋。她必须确保基石永固，否则，雕梁画栋瞬间便会坍塌，将她和整个崔家埋葬。
京城的夜，寂静而漫长。皇后的谋划，比这夜色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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