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月和李如意在路上聊天，说下这些年家里的变化。
“你看你都走那么多年，记得当初你刚刚去北京上大学，你爸妈就在咱们县里全款给你弟弟买套房子呢，都说你爸妈有福气。”
“听说你弟弟学习不错，你爸妈很高兴。”
宋月静静听着，只是笑笑。
四个小时后，大巴车到县里的车站。
已经下午五点，宋月回来就带一个大包，里面装一身换洗衣服，另外一个斜挎包，她和李如意互相加上微信，就分开了。
下午五点的县城很热闹，宋月十一年没回来，发现开满了各种咖啡，奶茶店，还有品牌鞋子衣服店铺。
车站有些堵车。
宋月搭乘上去往乡里的短途大巴车，到乡里下车已经六点，天色渐暗，她提着包站在熟悉的街道上，深吸一口气。
手机亮起。
梁圆给她发过来的消息。
“你到家没啊？”
宋月本来要从小路回村的，但那条小路已经改了，问了别人，才从修的柏油大路往家里走，她慢慢走着，又回复消息。
“马上。”
梁圆都快下班了，算算时间，她这都多少小时了。
“真慢啊。”
宋月拍张大路的照片给她，“最多十分钟。”
她和梁圆聊完天，看到一直安静的褚培风，聊天页面停留在昨天，她也没去打扰他。
宋月从大马路进到村里，还没完全天黑，村子里这些年发生的变化太大，从前的大水坑也被填平，盖上了三层小楼，林子也被砍掉，依旧盖起房子，不知道这都是谁家的。
她沿着路到自己家里时，站在门口，印象里的青砖瓦房也是变成和村里如出一辙的三层小楼，一时有些踟蹰，倒是没有近乡情怯的心情，只是压下心底的厌恶。
一名少年，看起来高高瘦瘦，长的倒是好看，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小她十一岁的弟弟，宋勤，她走的那年他六岁，大概也不记得她。
“你是二姐吗？”
宋月点下头，宋勤默然的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包，“大姐说你肯定会回来的，明天外公外婆就迁坟。”
宋月跟着走进来，当时她住的三间瓦房全都不见了，三层小楼内里面没有装修，这个房子看起来盖没几年，只是简单刷白，墙上贴满了奖状，毫无疑问都是宋勤的。
宋勤把包放到沙发上，“爸妈在外公那边和舅舅谈明天迁坟的事，一会就回来了。”
宋月没坐下，只是站着把奖状看了看。
“没事。”
“我给他们打电话。”宋勤有些拘谨，挨个通知家里人。
两个人相顾无言，坐在没有装修的房子里，半个小时后外面才进来人。
宋华比宋月大三岁，宋月大二那年，她就结婚了，现在有一儿一女。
宋大福和李爱琴在外面把电动车停好，白手套都没摘。
宋月看着他们两个，这些年，除了手机号没有任何联系方式，更别说视频聊天，时光不饶人，他们是年纪大了，算起来也都到五十好几。
屋内很安静。
宋月看着宋大福不想理自己的派头，一如既往，他还是这样，在他的观念里无不是的父母，父母永远不可违逆，否则就是不孝顺，大不敬，她小时候脾气更倔，没少被他骂。
宋华也没见过宋月，这猛一见，如果在路上还真的不敢认，她和宋勤不同，对那个年纪的宋月记得清楚，小时候她满脸的倔，谁说她都不带服气的，跟家里是吵不完的架，爸妈说她是来讨债的，一点都不听话，爸无数次说过，养也是白养，以后反正不孝顺。
但现在她说不出的好气质，不过和小时候最大的区别是身上的戾气没了，穿的虽然简单，大大方方的。
“你也没说今天就到，要是知道，早就在家里做上一桌好饭菜等着你。”
宋华当年才二十岁，当然听爸妈的话，所以对十六七岁的宋月也并不好，最听他们的话，可随着结婚生儿育女，这些年她有些想说爸妈当年的事确实做的过分，她愿意在中间帮忙说和，毕竟都是一家人。
宋月摇摇头，“没关系，我不饿，明天办事是吧，几点开始，我提前过去。”
宋华把时间地点说完。
宋月提起放在沙发上的大包起身，“我明天会准时到的。”
宋华上前拦着，“你这到家不住在家里住哪里，还出去住啊，多浪费钱。”
“没事。”宋月答。
宋大福本来拿着玻璃茶杯在喝水，猛地把茶杯放到茶几上，砰。
“让她走，不孝女，就当我白养这个闺女，真是白眼狼。”
李爱琴在旁边忙拦下，又是使眼色，说这个干什么。
“宋月，你爸性子直，不会说话。”
“对，我是白眼狼，你猜我像谁，肯定是像你，跟你一样，都是和你学的。”宋月发现自己即使离开家里十一年，也没修炼好，心里依旧是十足十的怨气，可更恐怖的是她发现自己有怨气还是因为她对他们抱着希望，抱着他们爱她的希望，太可笑了。
宋大福直接站起来，抬起手指着她，“你考上大学，有钱了，看不上这个穷家，看不起你爹妈，怎么，不是需要我跟你妈养你的时候了。”
宋月握着手机，咯的手疼。
“行，说说吧，你怎么对我好了，我考上大学花你的钱了吗？你说只养我到十八岁，我读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是我自己赚的。”她没那么生气了。
宋大福依旧没变，“国家法律规定，我养你到十八岁就够了，你看看你姐，我就养她十四岁，你比你姐多花多少钱，人家闺女都知道孝顺父母，心疼爹妈，你呢，恨不得把家里钱花完，你自己算算，这些年你上班工作，也不知道给家里拿钱。”
宋月看看这个房子，“行，你养我到十八岁，我也根据国家法律给你养老，但很遗憾，你还没到国家法律规定的我赡养你得年龄，所以我赚多少钱也不会给你的，另外你只说我比我姐花钱多，那我问你，城里那套房子，以及这套房子都是给他准备的吧，你怎么不说我比宋勤花钱少啊。”
“他是男孩，你怎么能跟他比。”李爱琴脱口而出。
宋月频频点头，她发现自己还能笑起来，“是啊，我不能和他比，县城那套房是我考上大学后，一离开家，你们就买下来的，这就是说的家里没钱供我读书。”她说完拿起包，直接转身出了家里。
她沿着原来的路往乡里走，一边走一边掉泪，这么多年，她还是会难过，曾经她还以为家里真的因为没钱供她读书，不是的，是要给六岁的儿子买房，她以为人都是会变的，哪怕他们有一点点的，只有一点点的变化也好啊。
她走的很快，像是一点都不累。
手机震动。
宋月看到是褚培风的电话，她擦干眼泪，又咳咳两声，勉强把自己的声音变正常。
“喂。”
褚培风听到她的声音才放心，“我给你发的消息看你一直没回复，担心你。”
宋月看下手机才发现来的消息，半个小时以前了。
“没事，刚刚在忙。”
褚培风听出来她的声音不对，像是哭过，“回家还顺利吗？”
宋月闷声嗯下。
“外公的病好很多，你不要担心，在家好好休息。”褚培风说完听到对方手机里似乎传来的风声，“还有，我想你了，宋月，你快回来吧。”
宋月鼻子发酸，紧接着就是止不住的眼泪。
“好。”
她勉强才聊过几句，挂断电话，擦干眼泪，才打车到县里，找个旅馆洗漱好，穿着睡衣到外面楼下的摊位上吃烤串，晚风习习，烧烤摊上都三三两两的好友。
给梁圆又报过平安。
__
第二天是看好的日子。
八点动工，宋月七点到的。
舅舅舅妈也在，又互相寒暄一阵。
一直到迁坟完成。
宋月祭拜烧完纸，就准备离开。
宋华上前叫住她，“既然回来了，昨天咱爸妈说话太冲，妈说让留你到家里说话吃饭，难不成你永远不认他们。”
“差不多吧，我以后对外说我是孤儿。”宋月戴着墨镜，她不想和家里任何人有牵扯。
宋华赶紧呸呸，“这说的是什么话。”又拉着她的手，“你还没看过咱们县城买的房子，去看看吧。”
宋月被拉着上了车，车上没别人。
宋华会开车，她看着副驾驶的宋月，“其实当年我对你也不理解，那会年龄小，以为你叛逆，其实买县里那套房子，有我一半的钱，我十四岁出去打工的所有工资都上交给咱妈了，另外老家那套房子，我的彩礼也填进去三万。”
宋月没任何想说的，如果宋华想拿回自己的钱，她自己会去要。
宋华见她不说话，也没再吭声。
一路很顺利，到县城的新房子。
宋大福他们已经在等着。
李爱琴在厨房里忙碌起来，“月月，我去买了不少菜，都是你爱吃的。”
宋月没说话，看下这个房子，三室两厅两卫，电视台的柜子上放着一张全家福，上面宋勤年纪才七八岁的样子，她移开目光。
宋华编起来袖子，戴上围裙就自动的去厨房帮忙。
宋大福依旧拿着他的茶杯在喝茶，宋勤看宋月进来的时候叫声姐，就再也没说话，拿着手机坐在沙发上玩。
宋月看着厨房里忙忙碌碌的两个人，还是没变，什么都没变。
一直到饭菜做好都端上桌，宋月也被请着坐下。
李爱琴热情的给宋月夹菜，“你小时候就爱吃的鱼，多吃点，看看还是不是小时候的味道。”
宋月点下头，“谢谢。”
李爱琴笑呵呵的，“我是你妈，还说啥谢谢啊。”
宋月倒是没动碗里的鱼，只是吃着面前的两道菜。
李爱琴看没人说话，又继续自顾自的说起来，“你还记得比你小的那个萧萧吧，她去年结婚了。”
宋月有些想不起来，“不记得。”
李爱琴哎呦一声，“那咋不记得，她比你小三四岁，她家因为穷，她爸娶个哑巴当媳妇，这不是生个萧萧是老大，又生个儿子，跟你弟一年生的，她从初中没毕业就到咱们县的厂子里打工，那孩子孝顺，打工每个月的工资就留下话费钱，厂子里包吃包住，她结婚的彩礼钱，三十万，可怜她爸自己打工赚钱养弟弟难，留下来二十五万呢。”
话音落，饭桌上也十分安静。
宋月无法评价她说的话，可后背却冒出凉汗，如果她当年没拼死离开，大概这也是她的一辈子，为了爸妈，为了弟弟，以后结婚就是为了老公，为了孩子，埋葬她的一生，被人生中这些人榨干榨透所有的价值。
可更可悲的是，没有人觉得这样是错的，这仅仅是一个女性的一生，好像是一个女性应该有的一生，被别人夸赞孝顺的好孩子，这一声声的夸赞困住每个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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