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秋风比想象中更为凛冽。沈流萤掀开车帘，扑面而来的风沙让她眯起了眼睛。远处，黑石城的轮廓如同一头蹲伏的巨兽，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森严。
"比十年前更雄伟了。"云望舒轻声道。
沈流萤点头。十年前她们随先帝巡边时，黑石城还只是一座土垒要塞，如今已是城墙高耸的边陲重镇。城墙上的旌旗猎猎作响，隐约可见士兵巡逻的身影。
"陛下，"宁霜策马靠近，声音压得极低，"赵女王的亲卫在五里外相迎，但...情况有变。"
沈流萤目光一凝："说。"
"突厥可汗阿史那律亲率十万大军压境，高车部也派了两万骑兵助阵。边境三镇已经戒严。"
云望舒倒吸一口冷气。沈流萤却面色不改："赵扶摇呢？"
"女王已调集八万精兵驻守黑石城，但..."宁霜犹豫了一下，"军中有异动，有人泄露了布防图。"
沈流萤与云望舒交换了一个眼神。云望舒会意，轻声道："我和崔沉璧以探亲名义先行入城，暗中查探。"
"小心。"沈流萤握了握她的手，"宁霜，你派两名得力暗卫跟着皇后。"
宁霜领命而去。不多时，车队一分为二，云望舒和崔沉璧换了普通妇人装扮，乘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先行离开。
沈流萤目送她们远去，这才整理衣冠，恢复了帝王威仪："传令，加快行程，朕要连夜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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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石城的王宫比不得京城皇宫的富丽堂皇，却自有一种粗犷气势。赵扶摇一袭戎装，在殿前亲自相迎。她身旁站着青衫书生柳明川，温润如玉，与周围的铁甲武士形成鲜明对比。
"臣赵扶摇参见陛下。"赵扶摇单膝跪地，行的是武将礼。
沈流萤亲手扶起她："赵姐姐不必多礼。"又看向柳明川，"柳公子，别来无恙？"
柳明川从容行礼："托陛下洪福。"
寒暄过后，赵扶摇直接将沈流萤引入军机堂。墙上悬挂的巨型沙盘清晰展示了边境局势——代表突厥的黑色小旗已经插到了距离黑石城不足百里的位置。
"情况不妙。"赵扶摇直言不讳，"阿史那律这次来势汹汹，扬言要踏平黑石城，活捉...陛下。"
沈流萤挑眉："哦？他倒是敢想。"
"更麻烦的是，"柳明川接话，声音依旧平和，却透着一丝凝重，"军中有人将城防布置泄露了出去。三日前，突厥奇袭了我们一处隐蔽粮仓，行动极为精准。"
沈流萤走近沙盘，目光如炬："查出来是谁了吗？"
赵扶摇头摇头："能接触城防图的不过十余人，都是跟随我多年的心腹。"她拳头攥得咯咯响，"若让我知道是谁背叛..."
"先别打草惊蛇。"沈流萤打断她，"朕已让皇后和崔太医暗中调查。当务之急是调整防御，应对突厥大军。"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几名将领未经通报就闯了进来，为首的虬髯大汉高声道："女王！斥候来报，突厥先锋距城已不足七十里！"
赵扶摇脸色一变："来得这么快？"她转向沈流萤，"陛下，是否即刻召开军事会议？"
沈流萤颔首："朕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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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会议上，众将领争论不休。虬髯大汉主张主动出击："趁突厥立足未稳，打他个措手不及！"
另一名年轻将领则坚持固守："黑石城墙高池深，粮草充足，坚守待援方为上策。"
赵扶摇听得眉头紧锁，目光不时瞥向一直沉默的柳明川。终于，她忍不住点名："明川，你有何见解？"
众将齐刷刷看向这位"女王夫君"，眼中多是轻视。柳明川不慌不忙地起身，走到沙盘前："在下以为，当引敌深入，围而歼之。"
"书生之见！"虬髯大汉嗤笑，"引敌深入？万一失控，整个北境都将沦陷！"
柳明川不恼不怒，修长的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条路线："请看这里。黑风谷地势险要，两侧山崖陡峭。若我们佯装败退，引突厥大军入谷，然后..."他做了个合围的手势，"断其首尾，居高临下，纵有十万大军也插翅难飞。"
"太冒险了！"年轻将领反对，"万一突厥不上当呢？万一他们分兵呢？"
柳明川正要解释，虬髯大汉已经拍案而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配谈论军事？女王，您真要听这黄口小儿的胡言乱语？"
殿内一片寂静。赵扶摇缓缓起身，眼中寒光四射："张将军，你是在质疑本王的眼光？"
虬髯大汉顿时语塞："末将不敢..."
"明川虽非武将，但他的谋略本王亲测有效。"赵扶摇一字一顿，"若再有谁对他不敬，军法处置！"
众将噤若寒蝉。沈流萤冷眼旁观，此时才开口："朕觉得柳公子此计甚妙。"
皇帝一锤定音，再无人敢反对。会议结束后，沈流萤留下赵扶摇和柳明川："此计虽好，但需有人诱敌。这个人选..."
"我去。"赵扶摇毫不犹豫。
柳明川却摇头："不妥。女王乃一军之帅，不可轻动。况且..."他顿了顿，"诱敌之人需让阿史那律觉得胜券在握，才会倾巢而出。"
沈流萤若有所思："柳公子的意思是..."
"在下愿往。"柳明川平静地说，仿佛不是在谈论生死之事，"阿史那律一向轻视文人，见我领兵，必会轻敌。"
赵扶摇猛地抓住他的手臂："不行！太危险了！"
柳明川覆上她的手，柔声道："相信我。"
沈流萤看着这对璧人，忽然想起了自己和云望舒。她轻咳一声："此事容后再议。先安排接风宴吧，朕要会会北境的将领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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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风宴设在王宫正殿，灯火通明，觥筹交错。沈流萤高坐主位，赵扶摇和柳明川分坐两侧。云望舒和崔沉璧也已悄然入席，扮作普通女官。
酒过三巡，虬髯大汉张将军端着酒碗摇摇晃晃走到柳明川面前："柳...柳公子！末将敬你一碗！先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柳明川温婉一笑："张将军言重了。"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张将军却不罢休，又满上一碗："好事成双！再来！"
赵扶摇眉头微皱，但碍于场合没有发作。柳明川连饮三碗，白皙的面庞已泛起红晕。
"柳公子好酒量！"年轻将领也凑过来，"末将也敬您！"
云望舒在沈流萤耳边低语："他们在灌柳明川。"
沈流萤眯起眼睛："朕看到了。"
崔沉璧借着添酒的机会，靠近宁霜："那个张将军的侍从，手上有一股药草味。"
宁霜眼神一凛："什么药草？"
"紫芨草，生长在突厥境内，大周很少见。"崔沉璧声音几不可闻，"这种草常用来..."
她的话被一阵喧哗打断。柳明川突然踉跄起身，面色惨白："失...失礼了..."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明川！"赵扶摇惊呼着扶住摇摇欲坠的丈夫。
殿内大乱。崔沉璧一个箭步冲上前："让开！我是太医！"
她迅速为柳明川把脉，脸色越来越沉："中毒了。"
赵扶摇目眦欲裂，一把揪住张将军的衣领："你下的毒？"
张将军面如土色："末将冤枉啊！酒...酒是大家一起喝的..."
崔沉璧已经取出银针为柳明川施救："毒性不烈，但若拖延也会致命。我需要药炉，立刻！"
云望舒当机立断："带柳公子去偏殿！崔太医需要什么药材，速去准备！"
在一片混乱中，宁霜注意到那名手上带紫芨草味的侍从悄悄退出了大殿。她向暗处的同伴打了个手势，两名暗卫立刻跟了上去。
沈流萤冷眼看着这一切，忽然拍案而起："今日宴会到此为止。赵女王，烦你即刻封锁王宫，任何人不得出入！"
赵扶摇已经抱起昏迷的柳明川，闻言重重点头："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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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内，崔沉璧正全力救治柳明川。银针一根根刺入穴位，药炉上煎着的解毒汤药散发出苦涩的气味。
"怎么样？"云望舒轻声问。
崔沉璧额头沁出细汗："是慢毒，应该已经潜伏几日了，今日饮酒才发作。"她换了一根更长的银针，"能救，但需要时间。"
赵扶摇守在榻前，眼中含泪："是谁...为什么要害明川..."
沈流萤走进来，身后跟着宁霜："因为柳公子太聪明了。"她示意宁霜汇报。
宁霜沉声道："那名可疑侍从已经抓住，他招认是受张将军指使，长期在柳公子的茶水中下毒。"
赵扶摇猛地站起："我这就去宰了那老匹夫！"
"等等。"沈流萤拦住她，"张将军不过是个棋子。那紫芨草..."
"紫芨草？"赵扶摇一愣。
崔沉璧插话："一种突厥特有的草药，大周罕见。那侍从手上沾了不少，说明他经常接触。"
"所以张将军与突厥勾结？"赵扶摇难以置信，"他跟随我父亲多年..."
"恐怕不止他一人。"沈流萤冷笑，"宁霜，把张将军'请'来，朕要亲自审问。"
宁霜领命而去。不多时，她押着五花大绑的张将军回来了。虬髯大汉满脸是血，显然已经经过一番"招待"。
"张爱卿，"沈流萤语气轻柔，却让人不寒而栗，"说说吧，阿史那律许了你什么好处？"
张将军跪地磕头："陛下明鉴！末将冤枉啊！"
"是吗？"沈流萤从宁霜手中接过一封信，"这是从你营帐中搜出的，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秋猎之日，取赵扶摇首级者，封北境王'。"
赵扶摇脸色煞白："你..."
张将军见事情败露，突然狞笑起来："不错！是我干的！赵扶摇，你父亲在世时就看不起我，如今你更让一个书生骑在我头上！阿史那律答应让我做北境之主，我为何不..."
他话未说完，赵扶摇已经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便宜你了。"赵扶摇冷冷道，抽出染血的长剑。
沈流萤没有责备她的冲动，只是问："还有谁知道这个计划？"
"除了张将军，应该还有两人。"宁霜回答，"那名侍从招认，明晚突厥会派死士潜入城中，在西门放火为号。"
云望舒突然想到什么："明晚...是不是秋猎前的祭天大典？"
殿内众人脸色齐变。祭天大典，全城文武都将聚集在广场，正是最容易被一网打尽的时候！
"好一个里应外合。"沈流萤冷笑，"既如此，我们便将计就计。"
她低声吩咐一番，众人连连点头。唯有崔沉璧仍在专注救治柳明川，银针在烛光下闪着冷芒。
宁霜守在她身旁，目光一刻不离殿门，手始终按在剑柄上。崔沉璧抬头冲她笑了笑："别紧张，有我在呢。"
宁霜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专心救人。"
窗外，北风呼啸，卷起漫天黄沙。黑石城的灯火在夜色中明灭不定，如同这场暗流汹涌的博弈，胜负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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