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整三天。
沈流萤靠在破旧的道观门边,望着外面如注的雨幕。左肩的箭伤已经包扎妥当,但每一次呼吸仍会牵动伤处,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不在意这痛——至少他们还活着。
身后传来轻微的布料摩擦声。沈流萤回头,看见云望舒正艰难地想要从草垫上坐起来,苍白的脸上因用力而泛起一丝血色。
"别动。"沈流萤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她身边,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伤口会裂开。"
云望舒摇摇头,固执地撑起身体:"墨离...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沈流萤拿起旁边温着的药碗,递到云望舒唇边,"先把药喝了。"
药汁乌黑,散发着苦涩的气息。云望舒皱了皱眉,却还是乖乖喝下。药碗见底时,她突然抓住沈流萤的手腕:"你的手..."
沈流萤的右手无力地垂着,掌心一道狰狞的伤口已经结痂,但手指明显无法自如活动——那是地牢中为保护云望舒的秘密所受的烙刑。
"没事。"她试图抽回手,却被云望舒握得更紧。
"疼吗?"云望舒轻声问,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些伤痕,就像沈流萤曾经触碰她腕间的疤一样。
沈流萤喉头发紧。这是脱险后,她们第一次有机会好好说话。三天前那个雨夜,墨离和那群神秘黑衣人将她们救出皇宫,送到这座荒山中的废弃道观。云望舒因毒发和高烧一直昏昏沉沉,而沈流萤则强撑着伤势警戒四周。
"不疼。"沈流萤撒谎道。
云望舒抬起眼,那双总是藏着秘密的凤眸此刻清澈见底,映着沈流萤憔悴的脸:"骗子。"
沈流萤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她慌忙用袖子去擦,却被云望舒拉住。皇后——不,她不再是皇后了——云望舒用拇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动作温柔得让人心碎。
"对不起..."沈流萤哽咽道,"我本该保护你的...我答应过阿爹..."
"傻话。"云望舒的声音很轻,却坚定,"这十年,是你在保护我。"
沈流萤愣住了:"什么?"
云望舒示意她扶自己到窗边。雨势渐小,山间升起薄雾,远处的皇城轮廓若隐若现。"那些鸟,"她指着远处,"你救的每一只鸟,都是我的眼线。"
沈流萤瞳孔微缩——那些她以为是自己暗中布置的、用来监视皇后的鸟儿,原来早被识破,甚至反过来被利用?
"你故意让我接近你?"沈流萤声音发颤。
云望舒点头,眼中带着歉意:"我需要确认你的身份。那方帕子上的毒...其实是我下的。"
"什么?!"沈流萤猛地站起来,又因牵动伤口而踉跄了一下,"可那是够杀三个人的剂量!"
"但我提前给你服了解药。"云望舒苦笑,"在你喝的那杯茶里。我知道你会验毒,所以用了'相思断'——只有云家暗卫才知道的秘毒,遇银不变色。"
沈流萤脑中一片混乱。她原以为自己掌控全局,却不料每一步都在云望舒的计算之中。
"为什么?"她艰难地问,"既然早知我是来杀你的,为何还要..."
"因为你是萤弟啊。"云望舒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我找了你十年。当你出现在寿宴上,弹错那几个音时,我就知道是你——那是阿娘教我们的暗号。"
沈流萤膝盖一软,跪倒在云望舒面前。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突然串联起来——云望舒对她反常的宽容,那局棋的赌约,温泉中的试探...全都是姐姐在确认弟弟的身份!
"可我...我却差点杀了你..."沈流萤的声音支离破碎,"那个'先生',他告诉我你背叛了云家...我居然信了..."
云望舒捧起她的脸:"那不是你的错。"她的拇指抚过沈流萤眼下的青黑,"这十年,你过得很苦吧?"
简单的一句话,击碎了沈流萤所有防线。她伏在云望舒膝上,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十年江湖漂泊,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那些为练左手剑磨出的血泡,那些为复仇咽下的屈辱...所有的委屈与痛苦,在这一刻决堤而出。
云望舒轻轻拍着她的背,哼起一首古老的摇篮曲——那是沈流萤记忆深处最温暖的声音。
雨声渐歇,道观内只剩姐妹二人的呼吸和偶尔的木柴爆裂声。沈流萤终于平静下来,却仍不舍得离开云望舒的膝头。
"那个'先生',是谁?"云望舒轻声问。
沈流萤身体一僵:"我不知道他的真名。他救了我,教我武艺,告诉我...云家的仇人是谁。"她苦笑一声,"现在想来,他应该是想利用我对付太后。"
"太后..."云望舒的眼神变得冰冷,"她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阿爹发现了她毒杀先皇的证据,所以她必须先下手为强。"
沈流萤抬头:"那皇帝..."
"周景珩是个傀儡。"云望舒摇头,"但他比我们想象的聪明。这十年,他一直在暗中收集太后党的罪证。"
沈流萤想起皇帝挡箭的那一幕,心中一颤:"他会不会..."
"不会。"云望舒肯定地说,"墨离会救他。而且..."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牌,"他给了我这个。"
沈流萤接过玉牌,上面刻着一个"赦"字——这是皇帝的特赦令!
"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云望舒轻声道,"他答应过我,只要找到你,就放我们自由。"
自由。这个词对沈流萤来说太过陌生。她的一生,前半段是云家的掌上明珠,后半段是复仇的利器,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云望舒没有立即回答。她艰难地挪到自己的包袱旁,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套精致的螺黛和胭脂。
"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她虚弱地笑了笑,"我欠你一次画眉。"
沈流萤喉头发紧:"你现在的身子..."
"坐下。"云望舒命令道,语气里带着昔日的威严。
沈流萤乖乖跪坐在她面前,闭上眼睛。她能感觉到云望舒冰凉的指尖轻轻托起她的下巴,螺黛落在眉间的触感柔软而坚定。云望舒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带着药香的苦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水香。
"阿姐..."沈流萤轻唤。
"嗯?"
"我骗了你一件事。"
云望舒的手顿了顿:"什么事?"
"我不只是...为了复仇接近你。"沈流萤睁开眼,直视云望舒的眼睛,"我爱上你了。不是姐弟之爱,而是..."她说不下去了,因为云望舒的眼神太过复杂,有震惊,有困惑,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沈流萤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不该说的。这禁忌的感情会毁了一切...
云望舒突然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很轻,像一片雪花落在唇上,转瞬即逝。沈流萤呆在原地,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我也骗了你一件事。"云望舒的声音有些发抖,"我早就不把你当弟弟了。从你在御花园说我的笛声有'囚鸟之音'那一刻起..."
沈流萤的心跳快得要冲出胸膛。她小心翼翼地捧住云望舒的脸,给了她一个更深的吻。云望舒的唇柔软而温暖,尝起来有药的苦涩和泪的咸涩。当她们分开时,云望舒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美得让沈流萤心痛。
"我们..."沈流萤刚要说话,突然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她立刻警觉地起身,挪到窗边查看。
山下,一队骑兵正沿着泥泞的山路向道观逼近。领头的人手中举着火把,火光映照出盔甲上的纹章——太后的徽记!
"他们找到我们了。"沈流萤沉声道,迅速收拾行装,"得立刻离开。"
云望舒却拉住她:"我走不动了。"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毒已经侵入心脉,再奔波只会死得更快。"
"不!"沈流萤厉声打断她,"我不会丢下你!"
"听我说,"云望舒紧紧抓住她的手,"你从后山小路走,去找墨离。他手里有太后的罪证,足以——"
"闭嘴!"沈流萤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以为我会丢下你一个人等死?"她抓起角落里的琵琶——那是黑衣人一同带出来的唯一物件,"我背你走。"
云望舒摇头,眼泪终于落下:"两个人一起,谁都走不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犬吠声。沈流萤跪在云望舒面前,额头抵着她的膝盖,全身发抖:"求你了...阿姐...别让我再失去你一次..."
云望舒抚摸着她的头发,突然说:"弹一曲给我听吧。"
"现在?"
"嗯。"云望舒微笑,"就弹我们初见时的那首《凤栖梧》。"
沈流萤知道时间紧迫,但她无法拒绝云望舒的请求。她拿起琵琶,试着用右手拨弦,却发现手指根本无法弯曲。尝试几次后,她咬牙换到左手。
左手弹琵琶远比右手困难,尤其是轮指部分。但沈流萤不管这些,她笨拙却坚定地拨动琴弦,断断续续的旋律在破败的道观中回荡。这不是完美的演奏,甚至称不上好,但每一个音符都饱含着她无法言说的情感。
云望舒静静地听着,泪水无声滑落。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时,她轻声道:"真好听。"
沈流萤放下琵琶,发现追兵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她迅速做出决定:"我引开他们。你等在这里,墨离很快就会来。"
"不行!"云望舒死死抓住她的衣袖,"太危险了!"
沈流萤俯身,轻吻云望舒腕间的疤痕:"相信我,阿姐。"她又吻了吻云望舒的唇,"这次换我保护你。"
云望舒知道无法改变她的决定。她颤抖着从怀中取出那个蓝衣木偶,塞进沈流萤手中:"带着它。它会保佑你平安。"
沈流萤珍重地收好木偶,又拿起琵琶,最后看了云望舒一眼:"等我回来。"
她转身冲出道观,故意弄出很大声响,然后向与墨离约定相反的方向奔去。雨又下了起来,打湿了她的衣衫,也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不在乎,她只知道,这一次,她一定要保护好阿姐。
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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