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成是在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回来的。
他一整个夏天都在海岸度假,回来时已经晒得黑,他给温舒淮带了礼物:一件儿童泳衣。
温舒淮当着他的面把那件泳衣用剪刀剪碎,把一团碎片扔在他的脸上。
“温姨说你要回港城念大学?”
陆宇成并不感到气恼,反倒是笑呵呵地问她。
“是,我要回港城。”
“你想都别想。温舒淮,你是我的。”
“你就给我留在这里,留在海市,等你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
“你说什么?”
温舒淮顿时如坠地狱,她看着眼前的人,拿着笔的手都忍不住发抖。
“我已经和温姨说过了,我一直很喜欢你。”
“那也不代表我会和你结婚!”温舒淮激愤地说。
“你难道没发现吗,我大学时期一直都没有交女朋友,因为我在等你长大啊。”
陆宇成走到她身边,伸手摸着她的长发,循循善诱道:
“其实你已经满十八岁了,我们可以领证。先领证,再办婚礼,然后你继续读大学,什么都不影响。”
“陆宇成,可是我已经不是小女孩了。”
“我知道,你其实不喜欢我,你喜欢小孩儿。”
温舒淮站起身,第一次无所畏惧地直视他的眼睛。
她知道,陆宇成是把洛丽塔那部电影奉为圣经的人。他的房间墙壁贴满了关于那部电影的海报和女主的照片。
“陆宇成,你只是对你的大学同学不感兴趣。那么,除我之外,你还有没有喜欢一些其它还没长大的小女孩?”
“没有了,怎么会呢。”陆宇成笑了。
他说出了温舒淮此生所听到过的最恐怖的话:“你以后要给我生个女儿,如果非要有下一个我感兴趣的人的话。”
陆宇成这天确实是心情好,他大发慈悲地离开了温舒淮的房间,什么都没有做。
温舒淮的房间原本是有门锁的,可是温恬在陆宇成的劝说下,把门锁拆掉了。从那之后,她的房间门就形同虚设,谁都能随意进出。
花园街的家也好,小房间也好,从来都不是温舒淮的庇护所。
温舒淮在这个没有锁的小房间受到了数不清的伤害,她知道这是陆宇成在告诉她:
以前有门锁,她的求救声无人听见。
现在没有门锁,她的求救声依旧无人应答。
海市从不下雪,温舒淮却在这里见过一生中最美的雪。
那天她一时冲动,去台球厅主动找了江霓。
温舒淮和江霓一整个夏天都厮混在一起,大宝哥一行人都多多少少知道她。
江霓的女朋友。
他们对这个居住在花园街的富家千金多少有些好奇。这样的人怎么会和他们这样的人厮混在一起呢。
他们不知道江霓是怎么做到的,这小乞丐看样子是要让自己逆天改命了。
大宝哥还记得温舒淮那天的样子。
她穿着睡裙和拖鞋,头发编成美丽的鱼骨落在她的肩上。
她是打车来的,车停在台球厅门口,她走进烟雾缭绕的房间说,我找江霓。
大宝没什么文化,但他看着温舒淮,脑海里还是想起了一句不够准确但就是那个意思的话:出淤泥而不染。
台球厅乌烟瘴气,而她遗世独立,带着夕阳的光晕。
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这女孩不简单,至少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岁月静好。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和江霓类似的东西。
江霓很快就叼着烟下来了。她戴着耳机,正在听彼得兔的故事。
她给温舒淮披了件衬衣,拿了头盔给她戴上。
这是江霓特意给温舒淮买的头盔,白色的,贵的,好的,只给她一个人用。
大宝哥看着温舒淮坐上江霓的摩托车后座。
这摩托是江霓特意为了她换的,价格很贵,性能也好,坏在半路的可能性很小。
台球厅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他们围聚在门口,看着这两个女孩。
温舒淮搂住江霓的腰,把脑袋靠在她的背上,摩托车疾驰而去,留下尘埃漫天。
“你怎么了。”江霓问她。
即使温舒淮不说话,江霓也知道她今天不开心了。
“江霓。”
“嗯。”
“要是今天能下雪就好了。”
温舒淮靠着江霓的身体,语气里带了一丝难以克制的哭腔。
“下雪?”
“如果,如果海市今天能下雪,我就会获得幸福。”
温舒淮赌气又绝望地说。
当时是八月,海市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穿着凉拖踩在地面,都能感受到脚底传来滚烫的温度。
那段时间,连雨都没有。
江霓改主意了。
她不打算带温舒淮去海边了。
她把摩托开去了垃圾处理厂,也是她们第一次见面所去的地方。
盛夏的垃圾场空气很难闻,温舒淮不知道江霓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
江霓也不做过多的解释,她往垃圾堆深处走去,从一处角落翻出两大片厚厚的白色泡沫板。
她高高举起两片泡沫板,让完整的板子摩擦破碎,泡沫化作雪片在垃圾场上空纷飞。
江霓的头发上和衣服上都沾满了泡沫碎片,温舒淮也是。
温舒淮抬起头,看着雪白的泡沫纷纷落下,她听到江霓说:
“温舒淮,你看,下雪了。”
“温舒淮,你以后一定会幸福的。”
夜晚的垃圾场忽然变成了北极。
江霓就这样举着两片泡沫板在温舒淮头顶乐此不疲地摩擦出数不清的雪花,仿佛雪花越多,温舒淮就越能变得幸福。
她们站在月光下,渐渐被雪花所淹没。
泡沫是在夏天也不会融化的雪花。
那天之后,温舒淮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她不打算考大学了,她也不打算让江霓帮她做任何坏事,她改主意了:她要带着江霓逃跑。
她拉着江霓一起策划了一场逃离,最终以失败告终。江霓入狱,温舒淮不会为自己辩驳一句,都是她的错。
就像一部灾难片中的镜头,温舒淮在一生中都会记得这场噩梦。
再后来,她考去了港城的大学离开海市,在港城的三年,温舒淮把自己活成了江霓。
她满身凶煞,剪了短发,打了耳洞,学会了骑摩托。
她把这三年当成人生最后的三年而活,白天认真上课,夜晚回到小房间里崩溃哭泣。
温舒淮以为自己回到港城会变得开心,可是没有。
港城早已不是原先的港城,外公不在了,港城的家也早就没有了。
她开始发疯般地想念海市,想念江霓。
温舒淮不知道人生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她再也不敢许愿了。
江霓没有获得幸福,温舒淮也没有获得幸福。
那天那场雪更像是一场葬礼。
她们被打回到各自的不幸中,甚至比曾经的不幸更加不幸。
直到林泰主动找到她,她的人生才迎来了另一种转机。
林泰想要的东西,她刚好有。
几年过去,温舒淮手中的股份市值翻了好几倍,她莫名就成为了世界上最悲伤的富翁。
温恬也在不停地给她发消息,问她能不能提前回海市和陆宇成结婚,继父的生意出了问题,急需一大笔资金来填补漏洞。
或者,不急着结婚也可以,先把钱拿出来。
温舒淮毫不犹豫地和林泰做了交换。
她什么都不要了,什么股份什么资产,她都可以给出去,她只要借林泰的手报仇,让陆家滚出海市,然后和江霓在一起。
林泰遵循她的意见,选了最稳妥的一种办法,他和她回海市结了婚,合作顺利且愉快。
在婚礼之前,林泰问温舒淮,你对婚礼有什么要求吗。虽然只是一场戏,但也可以按照你想要的方式进行。
温舒淮说:“我想要在现场有一台造雪机。”
“造雪机?一开机就自动吹出雪片的那种机器?”
“对。我只要那个。其他的配置你随意。”
江霓不知道,那天的酒店宴会厅其实是冰火两重天。
门口放鞭炮,火星点燃了长长的红地毯,发展成了一场小型的火灾现场。
门内却大雪纷飞,温舒淮穿着一袭白纱站在雪里,伸出手来试图接住纷纷扬扬的雪花。
下雪会让人变得不幸,温舒淮很久之前就深刻地知道了。
她的人生原来是一场无尽的雪夜,雪永远不会停,天永远不会亮。
事成之后,温舒淮出国继续读书,她选择了一个经常下雪的国家。
海市开始发生变化,花园街不再是唯一的富人街区,海边的沙滩被私人承包,盖起了度假酒店。
她比江霓更早知道,那艘船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在陌生的国家,温舒淮一个人生活得很好。
她租了一间小公寓,每天搭乘地铁去学校上课,时间充裕的话还来得及去咖啡厅买一份可颂。
日子都是数着过的,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撕日历。
在林泰的建议下,她把以前的全部联系方式都注销清空,从新开始记录留学生活。
这三年来,温舒淮去了许多不一样的海滩,见过蓝色浓度各不相同的海。
她还被海鸥抢走了手中的菠萝面包,刚买的,还来不及吃一口。
她在夜晚去酒吧喝酒,独自走在无人的街道上,有摩托车从她身边飞驰而过,她停下脚步,试图看清车上的人。
他们只是从她身边经过,并没有伸手抢走她的包。
温舒淮站在路灯下,分不清自己和地面上的影子的区别。
时间在往前走,而她被彻底滞留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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