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中的凉州城,城外墙上挂着一串串的“葫芦”,走近看才能看清,是已经风化如腊肉一般的人头。
城头大梁的旗帜也都被取了下来,若是从外面看,这里像是一座地狱孤城一般耸立在荒原上。
一队小型的商队打扮的队伍,走到城门下,城门已有乌蛮士兵挡在门口,“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他会说汉话,只是发音有些怪异。自从凉州城被攻占以来,各地商队纷纷避而远之,哪里还会有商队进城,这些人很值得怀疑!
商队领头的是一个看起来就病怏怏的老板,面黄肌瘦,佝偻着背,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这位上官,我们是从旁边的祥城来的。”
“祥城?为什么会到我们这里?”
“上官有所不知,祥城那边的郡守,听说凉州被占,自己,自己带着家眷跑了啊!现在城里混乱一片,有跑的有不知道往哪儿跑的。我们这种靠跳舞卖艺的小生意人,哪里还有生意,没生意就没饭吃。”
看门的士兵心中打起了算盘,这可是一个重大的军事情报,若是自己能够将人带去哈切舍尔面前,岂不是大功一件?
想到这里,他还是认真的查看了一下他们的过所,确实是祥城出来的。走到马车旁,马车车架上坐了个看似痴傻的汉子。
见有人过来,他手舞足蹈的喊着,“来看呀来看呀!嘻嘻!哥哥姐姐你们有糖吗?!”
乌蛮士兵被吓了一跳,回头看老板,老板满面堆笑,“不好意思,这是个傻子,我们表演胸口碎大石的。”
士兵上下打量了一下,见他歪着嘴口水都流到了胸口上,一看确实是个愚儿,便没有再多计较。
正待他们要掀开车帘时,一个女子突然从车里钻了出来,嘴里半是娇嗔半是抱怨的语调,“老大,磨蹭这么久了还能不能行了!我们一路赶出来连饭都还没吃上一口!”
乌蛮士兵愣在那里,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这个女子身上穿的是异域常有的红色舞衣,上下两节并不相连。
上衣下摆坠的珠穗在她雪白纤细的腰肢上划过,士兵禁不住吞了一口口水。许是感受到了男人的目光,她将外面裹着的纱质外衫扯了一下,将身体包裹起来。
然而外衫更突显她凹曲有致的身材。见士兵还在呆呆的看着她,她有些羞恼的白了他一眼,“上官,我们能进城了吗?!”
她的眼睛大又圆,尾端如猫眼一般微微拉长。但见她眼波流转,风情万种之下,士兵愣了愣,转变了态度。
“行了行了,进来吧。你们刚才说的信息很重要,等我上报哈切舍尔首领,到时候你们要一个字一个字的再重复一遍!”
就这样,他们一行三人架着小破马车进入了凉州城。进到城中,士兵要求他们只能先去汉人统管区报道,没有得到通知不允许外出。
马车缓缓行驶在凉州城的主街上,不久之前还是灯火阑珊,充满了烟火气的凉州大街,现在已经空无一人。
街边的铺子洗劫一空,门匾掉下来,残破的窗户诉说着这段时间历经的劫难。时而路过的乌蛮士兵,用看猎物一样的眼神打量他们。
到了指定的地点,袁青钰的指甲已经深深的掐进了肉里,李承璟仍然佝偻着腰,低头的时候眼中的恨意几乎压抑不住。
凉州城原来最繁荣的时候,大街小巷都有叫卖声,来进行贸易的商贩络绎不绝,现在的百姓数量,也许一万人都不到了。
他们生活的地方是用羊圈圈起来的一块地,上面七零八落的架着几个破棚子,做饭的锅里全是野菜和清水。
剩下的大多数也是老人和妇孺,即便有青壮年,也是缺胳膊少腿的。仔细看,他们的伤口部分都是整齐的切下,断然是人为。
袁青山扮演的傻子都似乎被眼前的情景吓得更傻了,一声也不敢吭。前面带路的乌蛮士兵看见他们的反应,忍不住露出了笑意。这些中原人,胆子都如同术蚁一般,随便吓吓就会很听话。
也许是他们还有一点用处,士兵没有为难他们,反而赶走了一个枯瘦如柴抱着婴孩的女人,腾出来一个帐篷给他们容身。
“刚已经上报过了,你们今晚就到天香楼来一趟吧。对了,你”士兵指着袁青钰,“去河里洗干净自己,穿的好看点,晚上给首领跳个舞。”
几人唯唯诺诺的答应,送走了乌蛮士兵。袁青钰的眸子里都要喷出火焰,“这帮蛮子!”
回头去看刚才被赶出去的女人,正缩在旁边的树下胆怯的打量他们。
“大姐,对不起!你先带着孩子回来休息吧!”袁青钰慢慢走过去,轻轻蹲在她旁边说道,“我们是过来探听情况的,镇北军很快就会来将你们都救出去!”
女人有些害怕又有些呆滞的抬头看着她,“镇北……军?”
“你不知道吗?之前不是还有镇北军被抓了是吗?”袁青钰试图从女人口中问出一些信息。
“死了,都死了!他们都死了!”女人突然疯疯癫癫的开口道,袁青钰心中一沉。
“你见过他们?他们都被杀了吗?在哪里?”她赶忙追问。
女人眼神空洞的看着远处,喃喃的说,“挖了好大一个坑,都埋了,都死了!”
见女人嘴里只有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袁青钰他们没有再问,将她搀扶回帐篷休息。
女人脚步踉跄间,怀中抱着的孩子掉在了地上,她猛的扑过去,“孩子,我的孩子!”
袁青山他们却都愣在原地,那块襁褓布里,没有想象中软乎乎的婴儿,而是几块洒落的骨头,还有一个很小的头颅白骨。
女人胸口的衣裳散开着,刚才都以为她在给孩子哺乳。现在看她自己的身体干瘪如风干的尸体一样,胸部只剩一层皮耷拉在那里。
袁青钰突然脸色煞白,冲到树下发出呕吐的声音。
女人将孩子的骨头拢了拢,包进布里。再抬头时,眼神突然清明了起来,只见她平静的整理好衣衫,对着袁青钰他们款款行了一个礼,看动作她原本应也是大户人家的夫人。
“各位贵人,请恕我之前无礼了。民妇候许氏,乃是凉州郡守候德昌的夫人。自从桓儿出事以来,我整日浑浑噩噩,不愿面对他的死亡。刚才我才突然清醒过来,诸位有何需要,我知无不言。”
众人惊讶于她的身份,自从凉州城陷落以来,一直没有候郡守的消息,大家还以为他早已逃走了。
通过候夫人的话,袁青钰他们了解了凉州城陷落的过程。哈切舍尔所带的乌蛮士兵,原本是经过长途奔袭,应是疲于应战。
却没想到饿红了眼的乌蛮人,为了一口吃的拼了命。见人就杀,甚至抓到人就咬。
原本镇北军就是临时仓促应战,既无主军大将,又刚遭遇陈明被杀,袁青钰被带走的内乱。
幸亏齐绍李树河他们几个老将挺身而出,硬是在战场中临时整顿,才兵分三路保存了绝大部分镇北军的实力。
而凉州城中的百姓是真的遭了灭顶之灾,凡是富庶人家,全都被洗劫一空。几乎全城的百姓都被抓了起来,稍有反抗就马上丢了性命。
人头挂满了城墙,剩下的则被圈在此处,每日都有不堪折磨的百姓死去。
那个畏畏缩缩秉持中庸之道的候郡守,却因拒降死守郡守府,最终几乎被砍到捡不回全尸,郡守府也被洗劫一空。
“那你的孩子……”袁青钰看着她疼爱的抱着那一包小骨头,心中很是心酸。
“被吃了……”候夫人平静的话,却在几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帮狗杂种!”袁青山拧着膀子就想要冲出去,李承璟死死的抓住他,“冷静点!”
知道现在不能做什么,袁青山愤慨的一拳打在旁边的树上。树叶纷纷落下,候夫人仰头看了一眼,突然露出一个笑容,“这里以前是我最爱带孩子来游玩踏春之处,到了秋天,树叶就是这样落下,很美丽。”
袁青钰郑重的对她说,“候夫人,我们一定会将百姓,将凉州城重新夺回来!还你们幸福的生活!”
“幸福的生活……早已经不再了。”说完她缓步走进帐篷,呆呆的坐在那里,不再言语。
袁青钰收拾好了衣服,走出帐篷,见到李承璟背着手站在山坡上。
听到她身上铃铛的声音,他没有回头,“我现在才真正懂得你说的江山,它不在我熟悉的皇宫中,不在朝臣们的勾心斗角中,而真实的存在于百姓的生活里,存在在这残酷的生死中。”
袁青钰站到他的旁边,李承璟取下身上的斗篷为她披上。袁青钰没有躲开,任由他细心的为她系好胸口的盘扣。
“这样的情景,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以前凉州城外还有许多村庄,后来自从乌蛮人不停的入侵,一个个的村庄,都像如今的凉州城一样,被糟蹋的尸骨无存。青山是他母亲压在身下保护才被救出来的。”
她看向李承璟,“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能保护百姓,不再遭受战乱。而这件事,不光要靠在外征战的我们,还要靠你们。”
“我明白。我知道该做什么,”李承璟为她理了理头发,“让我们先打赢这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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