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眠合起文件，“资料里说徐嫱和三名受害者从没有过交集。”
“确实没发现。”
“那您为什么咬定是她？”
“因为徐慕。”
“谁？”楚眠抬起眼。
“你再看看这个。”贡安平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文件袋颇有重量，楚眠接过来时得手腕托着点儿劲才拿稳。凑近后有股淡淡的杏仁味，这种类似旧书的味道不放一两年出不来。
把文件袋斜过来，一张照片比卡在袋子里的文件先掉出来。照片上是张不太起眼的脸，腼腆的笑和干净的眼睛是唯二的记忆点。
那张脸太青涩了，让人不愿意将这张脸和死亡联系在一起。即便是贡安平都有些不忍，楚眠看过后却只是神色如常地放到一旁。
他翻阅的速度不算慢。
很快到了最后一页。
打印纸上轻度四级智力残疾证明和意外死亡证明各占一半，两张证明被印在一张纸上，就像在直白地说人生可以既悲哀又短暂。
两张证明都很简短：
徐慕，为智力残疾人。
徐慕，死于施工意外。
案卷前面的内容将这张证明上的施工意外重新定义，青年在挖机进场前就被反锁在拆迁屋里。
之后从施工废墟翻出来的锁头照片被作为证据附在了后面，锁芯和锁梁上布满了撬痕，法医还在锁芯里发现半截断了的指甲盖。
据挖机师傅回忆，铲斗第二次落下时他就感觉到阻力不对。用他的原话说就是肉肉的，等他下去看清楚情况后整个人都吓傻了。
警察质问他挖机作业前难道就没有听到里面有动静，挖机师傅哭着解释说自己戴了防噪耳机，挖掘机拆迁时声音太大了，不戴耳机既损伤听力还听不到外面指挥。
最后他因为没有严格遵守施工安全法被判定为主要责任人，现在还在牢里蹲着没出来，据说进去前还是他给徐慕掏了火葬的钱。
事情本来翻了篇，但在一年后徐慕忌日那天又发生了意外。
三名混混在同一个晚上被挖掘机压死在了拆迁屋里，监控还拍到驾驶员坐在挖掘机里的背影。
驾驶员被带走时都懵了，不惜用全家人的性命发誓，事发的那天晚上自己真的喝多了在睡觉。而且他根本不认识那三人，得脑子进水泥了才会晚上跑去压死他们。
案件有太多疑点，转了一圈后还是上报给了刑侦一队负责。
贡安平接手后立马将调查重点从驾驶员转向受害者，在无数巧合的拼凑下挖出了徐嫱的身影。
“有线索表明那天就是这三个混混把徐慕反锁在了拆迁屋里。”
“你们查到的？”
“不是我们。”贡安平用眼镜腿点了点写在文件袋上的名字。
“一个片警查到的。”
“这一本都是？”楚眠问。
“对。”
片警算是最忙的，但或许因为真的关心过那个智障的少年，知道他没笨到会反锁自己，所以用工作外的时间陆陆续续查了一年。
他都已经摸到真相了。
“要是徐嫱能再等几天……”
“哎。”贡安平叹道。
“等几天就不是他的忌日了。”
“可她一年都等了。”
“也许正因为等了一年。”
所以不能再错过这天。
楚眠整理好文件，上百页打印纸颠在桌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前后两份资料都没有提到出身偏远乡村的智障少年，和如今风生水起的女企业家有什么关系。
除了一样的姓——
“他们是兄妹？”
“算是。”贡安平回道。
“算是？”
“是兄妹，也是童养媳。”
两人的关系简单也复杂。
徐嫱说白了就是徐慕爹妈买回来替自己照顾儿子的，有她在夫妻俩就能放心地在外打工赚钱。没成年前两人算是表兄妹，但村里人都知道徐嫱以后要嫁给小傻子。
谁也没想到徐慕爹妈在把徐嫱买回来没多久后就出了车祸，给两个孩子留下笔赔偿款，十几万的赔偿款被瓜分到最后只剩两万。
但就是这两万让原本辍学照顾徐慕的徐嫱重返课堂，高中时又靠着竞赛成绩被国外院校录取。
想想徐嫱从十岁时被父母卖掉再到后来的事业有成，仿佛是命运在某刻特地为她淌平了道路。
只是，命运总爱拐弯。
“什么时候开庭？”楚眠问。
“下下周五，早九点。”
“我知道了。”
“你觉得我该抓她吗？”
贡安平问得突然，正把卷宗塞回文件袋里的青年闻言一顿。他有些意外地看向贡安平，这种骨子里都是法条的人居然会这样问。
他重新缠好封口上的绳子。
“我的想法重要吗？”
“我想知道。”贡安平道。
“抱歉。”楚眠放下文件袋。
“我是个没什么想法的人。”
他说完正要告辞，转身就看到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顶开。
两只手上提满外卖的年轻警员撅着腚倒退着挤进来，接近门框的身高让他进来时不得不小心。楚眠见状贴心地帮撑住门，背对着他的年轻警员立马扭过头来道谢。
“谢了啊、楚眠？！”
“叫人楚医生。”贡安平训小孩儿似的抬手就呼上他后脑勺。
“晚上好，戴警官。”
戴琨在贡安平的瞪视下不情不愿地回了一声楚医生，等看到桌上的卷宗后更是一脸的不愿意。
“师父！”他感觉气都不顺了。
“小点儿声，我还没聋。”
“您真把任务给他了？！”
“不然给你啊。”
“对啊！”戴琨痛心道。
“对啥对，带啥好吃的了？”
“他能找到啥证据？！”
“红烧肉？”贡安平接过外卖。
“他万一惊着了徐嫱咋办！”
“哎呦喂，还有锅包肉。”
“徐嫱要跑了咋整！”
“咋也没个素菜。”
“师父——！”
戴琨脸黑成锅底，正挨个打开外卖盒的贡安平拍拍他后背。
“吼啥呢？先吃饭。”
贡安平还不忘招呼楚眠。
“楚医生一起吃点儿？”
“我吃过了。”楚眠婉拒道。
“下次来留点肚子，我带你尝尝我们食堂大姐自个做的肉龙。”
“好。”
“那你忙，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和队里配合的随时给我打电话。”
两人聊得有来有往。
戴琨：“……”
我要气炸了，不开玩笑。
戴琨那副板寸都炸直了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太好逗了，楚眠在和他擦肩而过时故意把声音压低。
“戴警官，有句话您说错了。”
“什么？！”
“我不是去‘找’证据的。”
“什么意思？！”
“晚安，戴警官。”
“喂！你把话说清楚！ ”
果然很好逗，楚眠挥挥手。
见戴琨还想要追着人跑，贡安平满脸无语地拽住他，徒弟每次遇到楚眠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行了，消停点儿。”
“师父。”戴琨一脸正色。
“又咋了？这么严肃？”
“您让楚眠去捏造证据？”
贡安平动作一僵，随后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把办公室门关上。
下一秒——
他抬手就是一锤头。
“咚——！”
“我捏你呢我！”
戴琨慢半拍地捂住脑袋。
“楚眠他说——”
“叫人楚医生！”
“……”
不是，重点是这个吗？
戴琨小声问：“不是捏造？”
贡安平险些岔气：“兔崽子你再给老子说一遍捏造我捏死你！”
“我老子早死了。”戴琨边远离师父的攻击范围边小声嘟囔。
“我看你爸能被你气活！”
“真能气活也行。”
贡安平被他搞得没了脾气。
“你小子长点心吧！捏造证据这种混账话也敢随便挂在嘴边？”
见他消了气，戴琨嘿嘿笑了两声又凑到师父跟前虚心请教。
“那他说那话啥意思啊？”
“他是去制造证据！”
“那不还是造吗？”
“……”
拳头又硬了。
这是老哥的遗孤，贡安平念经似的在心里默念几遍这句话。
他认真回道：“现场留下的痕迹和作案手法都不像是业余的。”
戴琨一脸认同地点点头，都说犯罪现场是有味道的，这次现场留下来的味道就是干净和利落。完全没有那种激情犯罪后，一边打扫作案现场一边平复情绪的慌张。
驾驶员第二天睡起来后从他习惯放钥匙的抽屉里翻出钥匙，以为无事发生地上了挖机，就连挖机里的味道都还是自己的脚臭味。
“除非徐嫱在国外的这几年是跑到什么犯罪组织学习杀人了。”
“可能性不大。”戴琨道。
“废话！”徐嫱在国外从求学到创业的经历都是有迹可循的。
“所以说她在这起案件里大概率是扮演了雇主的角色，受她雇佣的应该是来自境外的佣兵组织。
“交易也都是在境外完成，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两周，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徐嫱亲口承认买凶。就算后续还要补齐证据链，至少法院那边肯定会把开庭时间往后推。”
“哦！”戴琨很快回过味。
“您是想让楚眠卧底套话？”
“孺子可——”
“这我也行啊！”戴琨一挺胸。
“你行个屁！”
“我咋就不行了？”
看着健硕到让自己时不时怀疑生物返祖现象的徒弟，贡安平语重心长地拍拍他铁塔似的肩膀。
“你长得就不是很行。”
咋还攻击上外貌了？
“那他咋就行了？！”
“他和徐慕最像。”
“他？！像傻子？！”
“他不像，你像啊？”
“……”
贡安平摆手：“行了，吃饭。”
他取出筷子掰开递给徒弟。
“你买的？多少钱我给你。”
“不是，热心市民送的。”
“这些都是？”
“对啊！”
“你好好谢过人没？”
戴琨边搓筷子边摇头。
“没见着，外卖小哥送来的。”
“别是拿错了吧？”
“那不能够。”戴琨指指贴在包装袋上写有收货地址的订单。
“那你谢谢人外卖员没？”
“师父！我都多大了！”
“谢了没？”贡安平逗徒弟。
“谢了！”
“好了好了，趁热吃。”
塑料饭盒里码放整齐的五花肉肥瘦相间油汁饱满，贡安平拌着肉汤轻轻松松吃掉大半碗米饭。
“还挺入味儿的。 ”
“香！就是有点儿塞牙。”
“你嘴还挺挑的，想当年我刚当警察那会儿哪有什么外卖吃。”
又来了，戴琨默默扒饭。
师徒两人趁着难得的空闲边吃饭边唠些有的没的，喷香的五花肉在灯光下泛着油润润的亮光。
复仇，是地狱里烹饪出的最美味的食物。
——沃尔特斯科特爵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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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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