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等到那股冷酒般的气息彻彻底底地消失在污浊的空气之中,李重安这才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热气,让薄薄的水雾飘上半空,湿润了鼻尖。而对面,原本正在假寐的唐乔屿不知何时已经睁开双眼,凌厉的眼神飞快地扫过晦暗的四周,同时用鼻音哼出一声嘲弄的低笑。
“原来那家伙就是你的师兄。”
飘摇在空中的灰尘落到眼睫上,他眨了眨眼,刻意咬重了最后两个字的发音,即便没有明说,也着实讽刺了朝廷中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景象。李重安并不知道对方到底听到了多少,又了解其中多少缘由,只是摇摇头,想着锦衣卫大牢内那些犯人被折磨到体无完肤的凄惨模样,默默地吐出没有附加任何情感的陈述。
“这已经是师兄最温和的手段了。”
竖着进去的就没有能再竖着出来的,如果是被抓进北镇抚司,恐怕不会像现在这般,还能优哉游哉地同别人闲聊,想来如今即便是死,也尚且能保住一个全尸。李重安想到这儿,不由地眯起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庆幸这次下绊子的人是师兄,还是该庆幸自己的福大命大。
倒是唐乔屿像是抓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玩具,忽然翻起身坐了起来,并且挑起眉,漆黑的眼眸中迸发的视线如同深冬屋檐下垂挂的冰锋,凝聚起最纯粹的寒意。
“不过,他说的郡王殿下……?”
压低的嗓音泛动着含混不清的沙哑,唐乔屿捻起一根稻草,叼在嘴里,然后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腰间,想要拿出酒葫芦喝上几口,直到忽然想起自己的东西在进大牢前就已经被收走,这才让手中途转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摸了摸下巴。当然,他只是出于职业习惯带来的警惕,才由此试探,但李重安听闻对方的话音,却立即掀开眼帘,平时波澜不惊的脸上忽然像是刮起了一阵风沙,卷起漫天滚石,又在风暴达到鼎盛时期猛地停歇下来,归于最初的风平浪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整段过程不超过一瞬目的时间,唐乔屿甚至皱起眉,错以为刚刚是自己看走了眼。他不禁收敛全身的气息,集中注意力,审视起对面那个年轻人,直到望见他手中平安牌边缘的孔雀衔莲的花纹,才面色一沉,眼尾顿时勾起了一丝玩味的冷笑。
“孔雀江烟里,衔莲万缕金。听说从前江南徽王府富可敌国,只可惜锦衣卫一把火就给烧了。”
说罢,衣服布料上的褶皱相互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唐乔屿松了口气,随后利落地站起身,拍了拍大腿上的黄土,如同茶馆里听完说书人演绎的茶客,等故事结束便冷静地抽身自他人的悲欢离合,不愿沾染丝毫的心绪。
“你们朝廷的恩怨,我们江湖人不想管。但是,如果你要下单子的话——金银皆是客,不过问缘由——只要给够钱,也不是不可以。”
并不体面的牢房里,唐乔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仅仅是站在那儿,凭借着全身的气势,就好像要把周遭变成怡香居的包间,好和潜在顾客聊一聊江湖的交易。但没想到,李重安似乎就在等着唐乔屿的这句话,所以看他还没等声音完全落下,便忽然扬起一个不可捉摸的笑容。
“你知道的还挺多。”
犹如叹息的嗓音从茶白衣服的年轻人口中缓缓溢出,之后李重安低下头,解开腰间羊脂玉的平安牌,透过牢门栅栏之间的缝隙,轻巧地将牌子抛给了对方,眼底并没有浮现出任何的留恋。而唐乔屿接过牌子,放在手中把玩了一番,就从怀中取出之前暗坊下达的刺杀商会会长的订单,打量了下上面隐约的孔雀纹路,又仔细观察了下平安牌边缘的花纹,确定没多少差别后轻哼了一声,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将两样物品统统收进怀中,藏在阴影里的双眼顿时流转起冰冷的风霜。
与此同时,那边,李重安重新理了理身上的外袍,就闭上眼睛,仿佛以后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了一样。没人知道他在思考些什么,只能听到一声幽幽的提醒盘桓于低空之中,犹如枯木上栖息的乌鸦,久久不肯散去。
“如果江湖混不下去了,就拿着这个来京城找我吧。”
他这么说道。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