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映在青石板路上，光芒穿透黑暗向前延伸而去，仿佛一道神秘的指引。
游魂沿着这条路行至一座方正大宅前，敏锐地感受到了浓郁阴气。它直觉宅子底下有座墓，遁地一探究竟。
在墓室尽头，除了遍地奇形怪状的镇墓兽外，还有一堆惨白的颅骨，十分骇人。
这些颅骨堆垒成坛台，空洞的眼窝、龇牙咧嘴，散发出一种凶厉邪恶的气息，仿佛想吞噬一切，就像死神的法器在威慑着生灵，充满死亡和恐怖的氛围。
墓室中阴气弥漫，游魂深深吸纳，魂体逐渐丰盈，也有了形容。
"好久不见，我的子民们。”她的声音轻盈而妖娆。
墓室中无数阴灵四处乱窜，如同遭遇了巨大的威胁。
玉延灵跃上坛台，半躺在上面，悬空的双腿摇曳。一手撑着身体，一手五指箕张，凶狠地从奉神族阴灵身上汲取阴气。
一股怨念涌入她的识海，玉延灵仿佛穿越时光长河，目睹了奉神族竟因一场旷日持久的大雨而灭亡。
说来也怪，那看起来就是同往常一样的雨水罢了，却能侵蚀万物，不仅草木，连石头房子也能融化。
乃至于人，沾到了也会像火烧火燎一样肌肤溃烂，伤患蔓延到四肢又深入骨头里，生生疼死、饿死。
却不知被谁人集起他们腐朽的头颅搭成祭坛，骸骨烧成灰烬装在镇墓兽的空心身子里，在此摆成了死阵，困住他们的灵魂不得解脱，久而久之怨念极强。
对于恶鬼凶煞来说，怨念越强的同类越是上等的补品，就看谁的意念力更胜一筹。
玉延灵轻而易举吞噬了怨念，放声嘲笑：“原来你们是这么死的，比我还惨！哈哈哈……”
奉神族阴灵哀求:“放过我们吧！灵姬！我们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看在我们曾奉你为灵姬，极尽一切地宠爱过你的份上，放了我们吧！”
玉延灵垂下眼帘，发现自己的皮肤如凝脂般光滑，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餍足，“你们当初拿石头砸我的时候，谁人想过要停手留我一命，放我一马？”
“是族长命令的，是他说要让你带着深深怨怒死去，才能永远留在鬼神身边，这样我们就不用再献祭任何人了。”
玉延灵冷笑:“如今我能毫不费力地对付你们，委实多亏了你们百年前的所作所为，让我积聚了无尽的仇恨。放心，你们逃不掉，丰夭夜也跑不掉。”
玉延灵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人，口口声声说修习术法是为了保护她避免受神陵里的鬼神侵扰。
却在百年前，在她盛大的及笄礼上，作为她的未来夫婿，丰夭夜竟然布阵将她封进冥棺，率领全族人葬她入陵。
当时的第一块石头穿过法阵上空的密集咒文，狠狠砸进棺材，玉延灵的内心世界已经坍塌了。
三颗，四颗……无数拳头般大的石块像冰雹从天而降，夹杂着丰夭夜的咒语、奉神族子民因用力投掷而发出的窸窸窣窣声，砸得她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她发不出声音，呜咽着，唇齿都被砸烂了，碎成肉沫堵在咽喉，鼻腔充满了血腥，石子阻绝了空气，她吸不进来呼不出去。
直到棺盖重重阖上……玉延灵在神陵的百年黑夜里，无时不刻都想让奉神举族给她陪葬。
只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们这么早就全死了，好在亡魂未消，她还有机会亲自替自己报仇。
可这墓室中的奉神族阴灵，缺少了丰夭夜，他是死是活尚不得而知。
“灵姬，求您放过我们吧！我们知错了，族中诸事皆是族长做决定，我们也是听命而为。”阴灵仍在周边如泣如诉。
玉延灵嗤之以鼻，“别肖想了，我会一直把你们困在这里，日复一日产生强烈的怨念阴气为我所食，安安心心地，永永远远地当我的粮仓。只要我在一天，你们休想超生，日夜都要活在对我的恐惧之中！至于丰夭夜……”
玉延灵眼神怨毒，手握成拳，锋利的指甲扎入细白掌心，“我会找到你的，你就是死了，我也要把你挖出来做成尸傀，让你永生都为你的背叛付出代价！”
*
翌日清晨，玉延灵身上又乱又严实地裹了一件袍披站在大宅前。
瞧见宅檐下挂着题有“玉氏”二字的灯笼，略微感到亲切。
左右是看上了这座镇压着奉神全族阴灵的宅子，她总要想办法住进去，方便她随取随用她的粮仓。
顺便提醒宅主建在极阴之地，即使官运亨通，近天子龙脉，此番好气数将近，要开始危及性命了，若是能让她住下，勉强可以救救他。
益人利己，正好。
这么想着，玉延灵径直登堂入室要找宅主谈判，却被一美妇人拦住，“脏东西！滚出去，不然老娘吃了你！”
玉延灵一眼识破她真身，“玄猫。”
“算你识相，还不快滚！”
“这可由不得你说了算。”
玉延灵生前也是叫人娇宠惯了，受不得半点气。正要给这玄猫点颜色瞧瞧，座上一面容沧桑的男子站了起来，神色惊异，“等等。”
美妇人挡住男子，“相公，你回避，这是一头恶煞，我来对付她！”
“不可冲撞恩人。”男子推开她，反倒向玉延灵抱拳，“我夫人护我心切，措辞失当，还望您多多担待。请，这边请。”
不仅美妇人目瞪口呆，玉延灵也有些茫然。
男子请她上座后，竟然双膝跪地，毕恭毕敬朝她行叩首大礼，口中直呼:“侄孙儿玉令秋，拜见曾、曾……”
看样子是拿她当某位先辈了，若借这一层身份能入主此宅，也好。
不过，玉延灵并不懂玉家族谱关系何如，只得含糊过去:“别曾了，拗口。”
“是，姑祖母。”
世说上古有鬼神涂炭苍生，被封印于赤壁丹崖一带。
当地百姓惶恐鬼神降怒，大举修建神陵供奉，由此得名奉神一族。
根据族志记载，玉氏一支原来也是奉神子民，但他们家生出了个通体白化的女婴，族长预言此乃不祥之人。
后来的一阵子里，天降灾殃，山林里的火山频频喷发，房屋良田被毁，人和牲口死伤无数。
神陵出现崩裂迹象，虽然有拓灵师前来加固封印，但族长占卜通灵，说是神陵里的鬼神从沉睡中醒来，需要献祭鲜活的生命才能引起祂的重视与庇佑。
玉氏白女这个时候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了祭品不说，族人众口铄金指摘玉氏是惊扰鬼神，给全族带来灾难的罪人。
此后奉神族就有了条不成文的规定——玉氏一支每诞生出一个女婴，就意味着神陵需要献上新的祭品来祈福，人们称之为灵姬。
历任灵姬在入陵前都不知道自己的宿命，她们会被保护得很好。
为避免玉氏门人因私泄密，灵姬从一出生就被迫与家人分离，冠以护族英雄遗孤之名，吃百家饭，受百姓爱戴。
待到十五岁及笄礼，亦是献祭仪式。
以至于诸多玉氏男儿一度都不敢娶亲，繁衍子嗣，就怕生出女儿来。可毕竟寡不敌众，顶不住族人集结起来使尽各种手段威逼。
“祖上流传下来历代灵姬的画像，要后世子孙虔诚供奉，正是你们的牺牲才换来玉氏的安宁。”玉令秋感慨道。
“尤其是姑祖母您，祖父说您曾托梦给他，告知即将天降怪雨灭亡奉神族部落，指引他去后山找一只听懂人言的龙鲤，跟它爬洞走穴去到几里之外的西悬镇。
祖父按照梦中指示，在怪雨侵袭之前，让玉氏门人用死遁的法子陆陆续续转移出来，果真逃过灾殃，获得一线生机。姑祖母，是您拯救了玉氏！”
原来如此，玉延灵十五岁入陵，根本不知举族上下瞒了她还有生身父母及一干亲戚的存在。
“好。既然认了亲，我就当你们不嫌我这已死之人晦气，我便在此住下了。”
“怎敢嫌弃，晚辈敬谢姑祖母的大恩大德还来不及！若您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目的达成，玉延灵心中反而疑窦丛生。
昨夜，正是一头踞守在神陵底下多年的龙鲤修炼成精，引来天雷劈松了神陵封印。
她便盘算着拓灵师必然会来加固封印，只需要引起陵中骚乱，引拓灵师入陵探查就有机会出去。
尽管被陵中恶煞凌迟折磨，仅剩一团微弱的灵识，好在她等到了赶来镇压恶煞的拓灵师，得以附在他们身上跟着离开神陵。
可谓天时地利，雷劫停止后，世界就恢复了霁月清风，她吸取山川灵泽才化出魂体。
不过，也不知那龙鲤怎么样了？还有，她何时托梦于人了？
*
黄昏下的西悬镇，金光璀璨。
飞铃檐角，青砖黛瓦，还有纵横交错的青石板路上都镀了一层看起来很温暖的辉晕。
玉延灵正骑着白马慢踱长街。
“玉姑娘，又出来兜风了？”
“玉姑娘，东郊新辟一条宽道，可以通往护城河芦苇荡，景色漂亮极了。”
“玉姑娘，铺里新进一批衣裳，这就给送府上去，您回家了再试。这斗篷先穿起来，挡风又暖和。”
“玉姑娘，天冷，别跑太远了，早点回家啊！”
一路上，不论老少妇孺，谁见了玉延灵都会笑盈盈地向她嘘寒问暖。
两名气宇亦侠亦贵的青年在相互交递着质询的目光，然后找旁人问了问:“这姑娘什么来头？”
“看着年纪不大，怎么大伙儿都对她那么恭敬有礼？”
他们近旁的几个摊贩面面相觑，有人警惕地问:“你们外乡来的？”
“是。”
那人莫名拔高了嗓门:“那是当朝护国将军的女儿，我们敬着点是应该的。”
西悬镇发展至今，涌入了不少外乡人，拓灵司门也驻扎在此，为掩人耳目，玉令秋对外宣称玉延灵是自己的养女，唤玉姑娘即可。
私下里，他早已将镇上所有玉氏门人召集起来，宣告他们的灵姬回来了，这是整个西悬镇的喜事，务必要找个托辞庆祝一番。
因此，整整七天七夜，十里长街人流如织、樊楼结彩灯火簇烈，络绎不绝的烟花犹如凤凰飞天。
宗祠里的老人拜请玉延灵附身八抬大轿上的神像出行游街，接受万民香火与跪拜。
当愿力从四面八方而来，融进身体里，玉延灵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体内血肉在生长的声音。
青丝被晚风挟起绕在脖颈间，温温凉凉的，玉延灵无比怀念这种鲜活的触感，不是幻觉，她真的在活着。
出了闹市，玉延灵系紧斗篷，策马扬鞭，轰轰烈烈地在风中驰骋，宣泄重获自由的畅快。
肆意半晌后，她决定去路人所指的东郊河畔，夕阳映照下的苍苍芦苇一定很美。
途经一条荒草萋萋的大道，玉延灵眼角余光瞥见道旁坡坎上有一剜盗洞。在杂草掩盖下，还有个倾倒在地的半竹篓。
她眼尖，发现里边有个人。是个光着膀子、浑身污泥的少年。
她下马上前去查看，透过镂空缝隙能瞧出那人的眼神茫然无辜。
四目相对间，玉延灵恍然有种跌进冰河中，瞬时被寒冷冻住了四肢百骸的感觉。
丰夭夜！他没死，她找到他了！
玉延灵拆开了笼子，把五花大绑在少年身上的麻绳解掉。
扶他出来时，贴着少年臂膀的手指上，粉白的圆弧指甲突然变得长而尖利，将将掐进他的皮肉里。
“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是谁把你扔在这的？”她眼神揶揄地盯着他，语气充满嘲讽。
少年低着头，默不作声。
玉延灵偏头望他，与他的视线交汇。
从前这双一盛进她的容颜就会变得温柔悦色的眼睛，现在充满幼兽般的陌生和蒙昧。
怎么回事？
【小剧场】
玉延灵:开局就要飞升成仙的感觉，奈何我更爱当凶煞！可以肆意妄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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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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