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迩，你在开玩笑吗？”莱娜的声音微微发颤，我心知她慌了神。
摇摇头，缓缓举起佩戴着手环的手腕，只见莱娜本来从容的微笑瞬间失去了神采——手环上不断闪烁的红色指示灯证明我所言不虚，作为接线员，她自然知道红色跳跃的指示灯，意味着手环此刻正处于录音状态。
“如果录音，会在启动时有问询声啊。”莱娜依旧不愿意相信，再次质疑。诚然，如她所言，每次录音前手环都会确认“是否开启录音”，但她或许并不知道，为了完整地录下培训课程内容，我早在追随她走出课堂前，就已经提前开启了录音状态。
正是这无心之举，此刻反而成了我反将莱娜一军的有力武器。
“你会在所有人面前拆穿我。”莱娜无力地垂下头。没有此前的跋扈，她显得无助柔弱。
我摇摇头，诚实地说道：“我没有想好。”确实，我想象不到拆穿莱娜的“真面目”对我有怎样的好处，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多此一举说出这个或许被众人驳斥的“真相”呢。想了想，我继续道，“但我不会轻易说出真相，你大可放心。”我瞧见莱娜的神情缓和下来，但仍有几分意味不明的担忧在那里——她并不愿意轻易相信我的一面之词。
“或许，你只能选择‘相信’，你别无它选。”我补充道，不想过多在这里与莱娜纠缠。我有些想永久地保留这份证据，使之成为一道时刻警醒着莱娜的“紧箍咒”，让她学会谦卑与收敛。但或许我也会选择删去录音，我需要仔细思考后做出决定。
莱娜没有继续争辩或是祈求，只是阴沉着脸愤愤离开会场。
而我依旧留在会场，朝着会场后头厉声道：“偷听别人的对话可不好呢。”我的话语落下，会场最后一排的长柜背后，缓缓走出一名女子。其实，我原本没有注意到她，是那些全数张开的百叶窗透入的阳光倒影，暴露了她的存在。
女子的发也是红色的，长长的发丝随意地披散在身前，在日光下泛着迷人而闪耀的光，如一簇火焰，竟叫我看得痴迷。我愣愣地望着她，忘记了言语，而她似对我这样不太礼貌的举止习以为常，或许她早已习惯了人们对她别样的注视。
“看来是阳光暴露了我的存在。”她望了望百叶窗那一道道透入的光芒，开口说。她的嗓音略带沙哑，语调轻快且很有韵味，让我想到了入职第一天时在更衣室遇到的伙伴。见我如梦初醒的表情，女子哑然失笑，她显然注意到我认出了她——虽然入职第一天时，我甚至都没有抬眼瞧她一下。
“小东西，又见面啦。”这一次，我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红发女子，她的五官只是普通，但组合在一起似有魔力，就如她特点鲜明的嗓音那样，让人印象深刻。
“我的名字，爱丽丝。”她自我介绍道，眼神中带着笑意。
“奈迩。”我点点头回应道，只觉心神不宁，在神色坦然的爱丽丝面前，我反而更像那个偷听他人对话的第三者。
此前莱娜的“自白”已让我心烦意乱，加上眼前的“窃听者”爱丽丝，我更觉头大，此时不得不承认对于处理学习和工作以外的事物，我从来不擅长，即使这些事物运作的原理或许本来相通。
“你偷听了我们的对话。”我陈述道，不满地望着站在会场后方的爱丽丝。爱丽丝并没有回应我，只是淡然的神情中还透露着几分狡黠的无辜，仿佛在质问我：“真的是这样吗？”望着她微妙的神情，我才意识到，爱丽丝其实一开始就身处会场之中，真正冒失地闯入这里让她不得不“旁听”了我们对话的，其实本就是莱娜与我。
想到这一层，我不由更加慌乱——我从不擅长人际交往，尤其此刻发现真正理亏的还是自己。“该死的，”我扶额，说出事实，“是你先到会场的。”
爱丽丝“噗”地一笑，点点头：“虽然被卷入了一场意料之外的对话，但不得不承认，这场对话还真是‘精彩’呢。”稍稍犹疑了一下，她好心地提议道，“或许你不介意现在关了录音功能？”
我如梦初醒般地发现红色的指示灯仍在跳跃，于是忙乱地按下“停止”按键。或许是见我手忙脚乱的样子有些好笑，爱丽丝再度爽朗地笑出声来，我窘迫地羞红了脸，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仔细想来，在大厂里，至今我只与莱娜有过深入交谈，眼前的爱丽丝是第二个。只是别于莱娜曾经迷惑人心的“亲切”，爱丽丝有一种疏离的气质，但有意思的是，这种距离感反而叫我想更靠近她，却因为不得法而感到惴惴不安。
但她好像会读人心。
“放心，我会对这场‘精彩’的对话守口如瓶。”爱丽丝眨眨眼，并不像在对我说谎或是随意敷衍我。
听到她的承诺，我一时放松下来。其实真正该担忧这场对话被泄露的人应该是莱娜，然而我却比莱娜更紧张担忧这些——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我仍然感激莱娜是第一个主动向我示好的人？哪怕她的善意并不纯粹，可我依旧想回应这份示好，莱娜曾经无心的举动似乎正在唤醒我意识里某个遗失的角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可能比工作更加重要，但当下，我还捉摸不透那究竟是什么。
这时，一名教导员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她绛红色的边框眼镜泛着冷光，对着爱丽丝斥责道：“爱丽丝，你又缺席了下午的培训。”
很显然，爱丽丝时常“翘课”——我从教导员愤怒的眼神和爱丽丝若无其事的态度中判断。
“教导员，是我有事麻烦爱丽丝前辈的。”当我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时，“谎言”已经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我不太熟悉手环的录音功能，她好心在这里帮我进行调试。”我的语声越来越轻，就连自己也觉得这“借口”荒唐极了，我从来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
教导员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我，她扶了扶眼镜，竟出人意料地接受了我的说辞 。“培训还是不能落下，以后这种小事用私人时间嘛。”一板一眼地说完，教导员不再追究，转身离开。
我仍惊魂未定，只觉心脏怦怦直跳，想不通自己为何要如此“助人为乐”，尤其是通过谎言这种令我不安的形式——是作为爱丽丝愿意为对话保密的“谢礼”吗？或许是吧，又一次，我觉得看不透现在的自己。
“谢谢你，小东西。”爱丽丝挑眉，来到我的身畔凑近我，看着她火红的发丝近在咫尺，我的心跳又莫名快了起来，满脸通红。我不禁回想到那日更衣室的场景，爱丽丝当时是不是也这样注视着我呢，我心想。
这时，我才意识到，在大厂第一个主动对我“示好”的人，应该是爱丽丝才对。
她，才是最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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