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五月末。
林白的课桌空了21天。
夏忧忧站在教室后门，看着那张积了一层薄灰的桌面。沾着陈旧血迹的桌角刻着歪歪扭扭的“LB”，和一把小刀的轮廓——是他自己用圆规尖一点点戳出来的。抽屉半开着，露出半盒皱巴巴的薄荷糖和那盘没有标签的磁带。风扇在头顶嘎吱转动，投下的阴影如蛛网般摇晃，笼罩着那张空荡荡的椅子。
班主任用粉笔敲了敲林白的空座位：“连续旷课21天，按校规可以除名了。”
“他父亲的事…”班主任突然压低声音，“再缺勤三天，学籍就保不住了。”
1
午休时间，教室里只剩下值日生懒洋洋地擦着黑板。夏忧忧走到林白的座位前，犹豫了一下，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一盒磁带，黑色的塑料外壳，没有标签，只有用蓝色圆珠笔草草写下的日期：2014.05.20。
她拿起磁带，指腹蹭过塑料外壳，触感冰凉而光滑。抽屉深处还有几颗被捏扁的啤酒罐拉环，边缘锋利得像刀片。
“喂！”值日生突然喊了一声，“别乱翻别人东西。”
夏忧忧迅速把磁带塞进口袋：“他不要了。”
值日生撇撇嘴，继续擦黑板，粉笔灰簌簌落下，如同一场微型雪崩。
2
夏忧忧在图书馆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台老式录音机。
机器已经很旧了，播放键有些失灵，她按了好几次才听到磁带开始转动的沙沙声。耳机里传来漫长的空白，只有细微的电流杂音，像某种深海生物的呼吸。
她盯着录音机的转盘，磁带一圈圈转动，仿佛时间的实体化。窗外的光线渐渐西斜，影子爬上桌面，耳机里依然只有寂静。
就在她以为整盘磁带都是空白时——
“我恨永恒。”
一个声音突然刺穿寂静，沙哑、疲惫，但毫无疑问是林白的。
接着是五秒钟的呼吸声，急促而沉重，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然后，咔哒一声，磁带戛然而止。
夏忧忧愣在那里，手指悬在停止键上方，仿佛那五秒钟的呼吸还在继续，缠绕在她的耳膜上，不肯散去。
磁带翻过B面，又是长长的空白，良久响起林白的声音：“这算请假条吧？就说…”电流声吞没了后半句，只剩下模糊的“2010.06”这个日期，和他写在牛奶盒上的一模一样。
3
放学后，夏忧忧去了天台——林白曾经带她去过的那个。
锁链依然垂在地上，铁门半开着，风从缝隙中灌进来，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她推开门，夕阳立刻迎面扑来，刺得她眯起眼睛。
天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几枚烟蒂散落在角落，其中一根还留着微弱的火星。夏忧忧走过去，用脚尖碾灭它，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盒磁带，对着夕阳看。
塑料外壳在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她突然注意到磁带侧面有一个小小的凹痕，像是被牙齿咬过的痕迹。
“你在干什么？”
声音从背后传来，夏忧忧猛地转身。
木然站在楼梯口，校服外套敞着，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他的眉骨上还留着那道疤，缝针的痕迹已经变成了淡粉色的线，仿佛一条休眠的蜈蚣。
“林白留下的。”夏忧忧举起磁带。
木然走过来，影子投在她身上，遮住了夕阳。他接过磁带，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突然笑了——那笑容很短暂，几乎称不上是笑，只是嘴角抽动了一下。
“他以前就这样，”木然说，“喜欢留些没头没尾的东西。”
“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木然摇头，把磁带还给她：“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风突然大起来，吹乱了夏忧忧的头发。木然伸手，指尖轻轻掠过她的发梢，像是想要替她拨开，又在即将触及时收回。
“呼吸。”他说。
4
回家路上，夏忧忧经过了那家便利店——木然打架的地方。
墙角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只剩下淡淡的褐色痕迹。她蹲下身，手指抚过粗糙的砖面，突然摸到一道刻痕——一个小小的五线谱符号，像是随手划上去的。
林白曾经说过，他想组个乐队，名字就叫“过期牛奶”。
“所有好东西都有保质期。”
他的声音突然在夏忧忧脑海中响起，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一滴雨落在她的后颈，冰凉刺骨。她抬头看天，乌云密布，又要下雨了。
5
那晚，夏忧忧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一片无边的麦田里，风吹麦浪，沙沙作响。远处有一台老式录音机，正在播放那盘磁带——依然是漫长的空白，只有细微的电流声。
她走向录音机，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使不上力。就在她快要碰到播放键时，麦田突然燃烧起来，火焰迅速蔓延，热浪扑面而来。
录音机里终于传出声音——不是林白的，而是无数人的尖叫、哭泣、大笑，混在一起，形成刺耳的噪音。
夏忧忧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
窗外，雨已经下了起来，敲打着屋檐，仿佛某种摩尔斯电码。她摸出枕边的磁带，塑料外壳上凝结着水珠，仿若也是在出汗。
“我恨永恒。”
林白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响，和雨声混在一起，渐渐分不清哪个更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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