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应该不是被绑架来的吧。”贺向晚只觉心情相当复杂。
德里艾莫的声音听不出一点无奈：“事实确乎如此，我无法左右自己的来去。”
“你说的‘神降之地’，指的就是宗祠吧。”贺向晚想到自己即使出拳可能也揍不到这件黑斗篷，也就不再延展武力驯服的思路，尽管她还是不相信这世上居然有她还打不了的东西，“听这说法，你好像真不知道宗祠在哪里？”
祂的语气莫名有些意味深长：“不然，我便无须向你求助。”
“我自己都还没达成出去的条件。”贺向晚单手撑住额头，“你在这里和我玩抽象是吧。”
德里艾莫：“这两者或许并不矛盾。”
祂继续道：“自上一次交换完成之时起，我已许久不曾见到外来者。所以在离开之前，我希望你可以陪我在此行走一圈。”
贺向晚莫名其妙地打量祂一眼：“？”
她的耳朵没出问题啊。
行吧，所谓神使不过如此，四处受到掣肘不说，要求还都奇怪无比。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是没意见，你先把我的铁镐拿过来。”
差点忘了难得捡到的称手武器。
一条黑色衣袖绵延生长，在某一点卷起了一样东西；另一条黑色衣袖伸过来，在她手边晃了晃，示意要拉她起来。
贺向晚可不是需要人扶一把才站得起来的人。
她自行由坐姿改为立姿的同时，铁镐已经回到了右手手心。
“你想先去哪里？”贺向晚难得发一回善心，决定送神送到西。
德里艾莫：“先让这里变得好看一些。”
还没等贺向晚发出疑问，祂已经出现在了田地间。
贺向晚随之跳了下来：“遮遮掩掩的搞什么鬼？”
她看向前方的黑影。德里艾莫前行的方法十分奇特，这回祂没有开瞬移特效，导致她觉得自己在陪一只阿飘散步。
祂好像没有长脚，斗篷底端和地面隔了一小段距离，就像磁悬浮列车浮在轨道上似的慢慢掠过她眼前。飘的时候斗篷纹丝不动，要是不看坐标变化，估计有人会以为这些场景是一帧帧静态画。
祂衣袍所过之处，遍地生出了嫩绿的草芽，很快便覆盖了一整片荒芜的坟田。
草芽自动抽穗拔节，越长越高，越长越密，贺向晚得边走边顺势用脚拨开。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真成了荷锄老农。
懂了，德里艾莫的真身是一台全自动播种机。
不仅如此，路旁的槐树也开始回春生叶，一点也看不出之前的死相。
完成绿化改造后，德里艾莫飘到了贺向晚身旁：“你很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圆满他的心愿。”
贺向晚想起了藤篮里的一捧捧猪草和那一抹带着傻气的笑容。
她转过身，面对着那一片平整的黑色布料：“德里艾莫，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她想鉴定一下祂究竟是人机还是别的什么。
德里艾莫：“你可以认为我有感情，也可以认为我没有。因为我既能感知村民的挣扎痛苦，也能旁观他们自取灭亡。”
贺向晚冷不丁地问：“那这样做，是出自你的本意，还是屈从于某种无法违抗的本能？”
这次德里艾莫的反应慢了一些：“很抱歉，请恕我不能辨别。”
贺向晚若有所思：“你还挺智能。”
德里艾莫：“我也好奇，那么你是否清楚，爱究竟是什么？”
等等，话题的走向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贺向晚并不打算从正面回答：“时光倒流那一段，是你自己造的景，你应该比我清楚。我觉得其中某些场面应该还是比较典型的，指个路供你参考。”
她决定主动中止这场不知道偏到哪里去的对话：“你除了种草，应该还会点别的吧。”
德里艾莫只说：“抬头。”
贺向晚依言而行。
槐树上的尸猪、大路上的尸鸡和血肉骷髅化烟而散，散堆的瓦片纷纷飞起，自动重新铺排成屋顶。数座小楼的外墙被整体刷了一遍白漆，看上去就像是一块一块的烂癣皮肤恢复了健康。每一座都形态各异，放眼望去颇有点参差而灵动的意味。
大路换上了平整的水泥，天色渐渐由暗沉的黑变为了微亮的青蓝色，色度一点点降低，光芒瀑布一般倾泻下来，洒遍了整片大地。
像有人神来一笔，美丽的艺术感便弥漫一卷苍白画布。
德里艾莫解释道：“你说一切该醒，我便会令黑夜退散。”
贺向晚：“我不得不承认，浪漫主义精神这方面，你赢了。”
祂的声音毫无变化，还是平淡如前：“那么，假如我终究无法离开，你可会为此留在这里？”
贺向晚：“？”
到底是怎么做到悲观中带了一点囚禁欲的。
你这句话它正经吗？
她呵呵一笑：“首先，假如我真的留下来，那一定是因为还没让遗迹复活；其次，你这地方的住宿条件还没达到能让我看了就走不动路的程度；最后——”
“想忽悠我是吧？这个空间根本就没醒过。”
贺向晚得出结论：“综上所述，你这是在幻境之上又叠加了一层幻境。这叫什么？幻境的二次方？”
“你可以这样理解。”德里艾莫坦然地说。
贺向晚一边将铁镐捏在三根手指之间像转笔一样地转着玩，一边皱起眉。
她之前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关键。
祈神仪式既然已经换了主体，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仪式进行的地点也会相应地产生变化？
也就是说，宗祠这个点，其实已经不再重要。
怪不得思路受阻，敢情是走岔了道。
所以，德里艾莫一直避而不言宗祠，不是因为这是祂的屏蔽词，而是因为这对她接下来的行动根本没什么助益。
抛开神要向非神存在祈愿这件离谱的事不谈，现在的关键点已经转移到了寻找新的“神降之地”这边。
德里艾莫浪漫归浪漫，但是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发现，现在又变成白天了。
众所周知，白天是死的。
贺向晚：？
你这神使搞这么一出就是来给我下绊子的吧。
反正她看不出来一点祂是真想要从这里离开的证据。
算了，不是说要逛一圈，那逛啊，也不差这点时间出去。
她留心过这里的时间。从进入到现在经过的时段，分别是白天、黑夜、白天，四舍五入才过了一天半，离4天的滞留时限还早着。
只要德里艾莫不突然发癫反复横跳于白天和黑夜之间，她就基本上不太可能因为超期而被遗迹空间强制卡出去。
至于德里艾莫会不会忽然抽风？
看上去也不太会。祂的情绪已经稳定到没有情绪了。
贺向晚：“走着吧。”
德里艾莫的衣袖飘过来，卷上了她的腰，随后她眼前场景一变，落在了大路上。
祂收回了衣袖，安安静静地飘在她身边，几乎觉不出存在感。
她也没说话。一人一神真就这么沉默地彼此陪伴着走完了整座村庄。
德里艾莫的限定款村庄特效做得很不错，至少贺向晚看不出什么破绽。
等到停下来的时候，祂忽然说：“你是不是想要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
贺向晚诧异地掀了下眉。
“那好，我问你，这座村子，早就不存在了吧。”
想想也是，怎么可能经过如此之久的时间，骸骨还能保持这种完整度，甚至还能凹出一些特殊的造型。而那些房舍家具尽管简陋，却也毫无真正意义上的磨损。
村民们固然早已沉睡在幻境之中，但其实一开始她进入遗迹的那一刻，这里就已经不是客观存在了。
德里艾莫早在刚出现的时候就告诉她，这是一个幻境空间。
不是遗迹空间包含着幻境，而是遗迹空间自身，就是最大的那一层幻境。
幻境无谓生死，但遗迹却要求重活。
所以——
不等祂作出回答，贺向晚已经自顾自地开口。
“任务要求我，再规划遗迹空间。本来我一直以为，它的意思是让我重建荒村。但是你也说过，人心本不足，你无法可挽。这就非常隐晦地证明了，死去的村子，是无法对其进行翻新的。”
“那现在，还有什么是能够被改变的？”
答案只有一个，非常明显，却也相当打破常规。
贺向晚盯着天空。
“我申请——变更遗迹名称【魅影荒村】为【德里艾莫】，这就是我的再规划方法。”
咚——
天际响起了恍若长钟嗡鸣的巨大悠远声音。
【申请处理中】
【处理完毕】
【再规划方案通过系统审核】
【您现在所处的遗迹为：［德里艾莫］（原名称：魅影荒村）】
德里艾莫问：“你是如何猜到的？”
贺向晚摇头：“用不着我猜。你这戏份含量和能力，说不是主角我根本不信。”
祂不只是遗迹空间的主角。
祂更是遗迹空间本身。
德里艾莫：“想来是我的请求提示了你。”
贺向晚：“确实。还有，你表现得实在太像任务对象了。直接跟我提出帮你离开这种要求还不怕我一怒之下打你一顿，这只能说明，你非常确定我不得不答应你。”
“除此之外，你作为神使，向我这个人类请愿的行为，本身就很值得怀疑。”
“最后，你之前说，帮你离开和让我自己脱出遗迹并不冲突。而我要想离开，除非完成任务并满足脱出条件。只有一种情况下，你可以绝对确保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那便是，你自己，就是我的任务对象；而你的离开，就是我离开的条件。”
德里艾莫像是轻轻笑了一下。
祂似乎想对她表达赞赏，又似乎并不是很满意这样的回答。
“如果我说，你的离开与我怎样并无关联，你还会帮助我吗？”
贺向晚突然愣了一下。
“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尽量。”她恢复了冷漠的神情，“毕竟你之所以被困在此地，和我好像也并无关联。”
德里艾莫：“我想，你一定是我见过最特别的闯入者。”
贺向晚可不是来听夸奖的。到目前为止，只剩下“神降之地”这一个未解之谜了。
“遗迹认为它又活过来”——德里艾莫想要离开自己的幻境。
“神降之地”——是进行这一场仪式的地点？
贺向晚不经意地问：“关于‘神降之地’，你自己有什么思路吗？”
德里艾莫：“我唯一能够告诉你的是，它并不是具体而固定的，而可以是任何地点。”
贺向晚心道，既然排除了具体而固定的地点，那就说明，“神降之地”并非某个确定的地理位置。
不是位置，那就应该是——仪式本身！
什么样的仪式能够送祂离开？
总不可能会是要她再一次做出原地倒立的动作。
德里艾莫忽然又向她站立的地方飘了几步。
“你我相遇一场，如今分别在即。”黑色身影停在了她正前方，“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和我最为投缘的闯入者。”
“现在，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贺向晚：“……”
她眼神一闪，刹那明白过来。
原来，是这样的仪式。
她主动上前，伸手环住了祂的肩。而她一做出动作，祂的衣袖便层层叠叠缠了上来，几乎将她裹成了一个茧。
祂没有人体的触感。
祂真的只是一件空荡荡的黑色斗篷。
同一时刻，在几乎要窒息的拥抱里，她一直未曾离手的铁镐，也深深钉进了祂的胸膛。
祂的身体在这一刻散成了细碎的布片。
风穿过她犹自维持相拥姿态的怀抱，卷起了黑色的细沙，在她眼前打着旋，转瞬便消散在天地间。
贺向晚收回了手。
她听见了祂最后一刻的轻语。
“真喜欢你。”
“但是，我不能困住你。”
轰！
【符合脱出条件，正在启动脱出程序……】
弑神仪式已毕。
没等系统加载完成，幻境空间忽然崩解。
这个碎片没有给她自主选择的机会，它直接弹出了她。
下一刻，她已经坐在了【失落之城】居住点自己的床上。
……
贺向晚一回来就立刻查看了【永久居民资格许可】的状态。
【玩家：贺向晚
成就：
道具：［火柴人的画册］［绝对可以到达目的地的公交车（已被使用）］［普通铁镐］［德里艾莫的眷顾］
遗迹碎片：［德里艾莫（原名称：魅影荒村）］】
好像多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普通铁镐
说明：这是一把来自遗迹的普通农用铁镐，长五十厘米，握柄直径两厘米。你未经允许擅入某户人家捡走了它，现在，它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你的所有物。
用途：翻土、捅人（其他用途有待玩家自行开发）。
注意事项：无，玩家在使用时不致误伤自己即可。】
难评，什么叫未经允许擅入。
你睁大眼睛看看遗迹里还有谁能拦住我。
还有，误伤自己是什么鬼，到底是谁给你的自卑。
只能说道具说明是懂说明文的。
【德里艾莫的眷顾
说明：德里艾莫认为你是同祂相当投缘的人。为向你表达助祂一臂之力的感谢，祂决定赠送你不计次数的美梦。
用途：失眠时使用。
注意事项：无，神明的爱无须代价】
系统你是真的癫了。
一臂之力，哪一臂？捅祂的那一臂是吧。
神经，想做梦我还得靠别人？
还有注意事项，没有就是没有，你还加后面那不知所云的一句凑字数，是不是闲得慌？
她连点了两下，返回首页。
系统页面又弹出一条消息。
【检测到下一副本［普莱森的噩梦］已经开放，是否现在进入：
·立即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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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d后进入
·4d后进入
·自定义时间［在此填写： （请注意不可超过5d，否则所填时间视为无效，系统将强制玩家按照选项七进入）］
·停留期间届满进入】
以她现在的状态，干翻十个副本都没问题。
老规矩，还是选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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