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
南城市中心的某处单身公寓内,路阙正在试图拨打电话。
“嘟嘟”声持续了一分钟后,机械的电子女声响起。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不存在。”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不存在。”
“对不……”
路阙挂断了电话。
他起身拉开书房的窗帘,正看到天空色呈浓黑,黑中又隐隐透出一抹不祥的红。
路阙只看了一眼,便懒洋洋瘫回了他的真皮转椅。
“计划……可以开始了。”
“但愿,我们的准备是万全的。”
他轻叹了一声。似是喃喃自语,又似乎透过虚空,在与某人一同许愿。
……
贺向晚此时的处境一言难尽。
废弃工厂所在的这片荒郊很安静。不是宁定人心的那种安静,而是某种代表着死亡与空无的安静。
身旁无人,环境无风。除了她自己之外就再没有会动的活物。
照理来说这种安静会引起人心最深处的恐惧并将之无限放大,直至摧垮意志力、击溃心理防线。然而贺向晚却只感到烦躁。无穷无尽的烦躁。
相比起外部环境的空,她的内里却是难以忍耐的“满”。自从那群鬼东西在眼前一股脑地消失,这种感觉便悄然滋长,逐渐压过了一切知觉。
似乎满是负累,满是苦痛,满是绝望,满是世间一切消极情绪的堆垒。
以前似乎……也曾有过类似的感觉。
不,不对。
以前,谁的以前?
记忆似乎被无形之手强行擦除,大学前的所有人生的留白从未有一刻比此时更加清晰。
……这不是她记忆里的过去。
……等等,记忆里的过去?
她不曾上过大学。不曾有过一个出轨的前男友。不曾成为一名拳击私人教练。甚至不曾住在南城。
她的记忆里没有留白,有的只是如同实质般的、压抑的浓郁黑色。
比如,痛苦混乱的呓语与呢喃。
比如,悲愤欲绝的哀嚎与哭吟。
比如,穷途末路的狂叫和怒吼。
比如,永无宁日的不甘和怨怼。
……以及最重要的,最不容忽视的,强烈到摧心裂肺的惊怖与恐惧。
她明明没有这些经历与情绪,它们却一**浪起浪叠,似乎想要用无路可避的狂潮淹没她,用无隙可乘的封印窒息她,或者干脆,用无计可施的邪火撕碎她,直到成灰、散逸、消弭于时间与空间的断离。
为何会有这样的推断,这样的感受?
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过的还是最平凡的普通人的生活,为何一眨眼便天翻地覆,变了人间?
贺向晚不想思考。事实上她也无法思考。
那些不属于她的痛苦,悲凉,绝望,不甘与恐惧,来势汹汹地填充着她,包裹着她,遍及她一呼一吸,一行一动。视觉被遮蔽,听觉被阻断,五感被无限压缩,积蓄已久的郁怒之意却在永无止境地膨胀。
没有景象,没有声音,她却听到了感知的尖叫。
“她在那里!她在那里!”
“我们诞生于她!”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都根源于你!你就是始作俑者!”
“你已经被你自己所影响!你必将毁灭于己身!”
还有更遥远的呐喊,呼号着模糊的语词,似乎是“本质”之类的身份认定,可惜话音未及落地,便被某种神秘力量销毁抹杀。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诡异迷阵。
贺向晚身处一切中心,自始至终,除却了片刻不停的负面侵袭,她稳立如初,看上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只有她自己知道,莫名的怒火与躁郁一直在呈几何级数增长,似要将她整个人,由内而外地引爆。
她将要暴起之时,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幕简短的场景。
与此刻同样的经历,她被诡异的恐怖乱流吸裹,直直向下坠去。
自己自然不会就此屈服,使了狠劲纵身向上,试图拔身于足下那团要将她贪婪地全部吞没的浓黑。
头顶伸来了不可胜数的手臂,每一下挥舞里都盈满了要置她于死地的恶意。
有尖利声音在不绝于耳地响着,似哭似笑,极致癫狂:“你本属于它,你创造了它,你也就是它,你怎么不下去,你怎么不肯下去,你怎么……不敢下去?!”
……从来没有人可以用“不敢”这个词来匹配她。
贺向晚自觉被深深冒犯,怒极反笑,正欲挥拳相击——
她忽然僵住了动作。
身下的黑色泥潭里窜起了一张张裂开一道大缝的“脸”。巨大的嘴开合间,断续的哀音无比清晰地通感至她的四肢百骸。
“是你……害我……”
“我们好害怕……”
“我们好疼……”
“你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
“……”
这些哀怨的悲吟,虚软的怨怪,不是尖刻的怒骂,与狂暴的指责。前者气力更弱,却比后者更能带来剖肉见骨的实效。
留下来留下来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不要听不要看是幻觉这只是幻觉。
又有一对声音开始在脑海里与天地间交战。
“够了!”贺向晚忍到临界点,骤然暴喝。她拳出如风,团团成影,也不知要击打的是自己还是那些令自己烦扰不堪的一切。
吵……好吵……既然分不出真伪虚实,辨不清对错善恶,那就一起打碎!
打碎它们,打碎自己,双管齐下,源头河口一起掐断,就不信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不计后果的毁灭之拳将落。
她的力气忽然在一瞬间被抽干。
是那般突如其来的霎那间的强制剥夺,不留下一点剩余,不容许半分退路。
……也是。她从来都不需要退路。
不过,也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力气俱空,干净彻底到连存在都要丧失被感知的可能。
力量不明原因的散尽令她无法维持进攻,甚至断绝了她与所有肢体的联系与感应。
于是她向下坠去。
上方似乎有谁在急切地呼唤挽留,有谁试图拉住她阻止她的坠落。这恍惚的感受太过真实,远胜先前敌对一方的虚幻与不可捉摸。
又或者,只是虚幻中又叠加了一层虚幻,误导她先入为主地负负得正了而已。
浓郁黑色将她吞没。
世界在疯狂的喧嚣之后,沉睡于千重荒诞而空寂的迷梦之中。
……
场景回溯只需一霎,即便它是如此复杂繁冗而又无序无章。
但是等等,她为什么会下意识地使用“回溯”这个词来总结这莫名其妙的灵光一现?
是因为那个留白人生里被她遗忘的自己,曾真实地经历过这虚幻记忆里的所有内容,只是此刻一切条件符合某种禁制解除的要求,恰恰触发了过去的召回;还是幻境嵌套了客观存在,被未知诡异力量加以利用,只为刻意扰乱虚实边界,混淆她的视听?
而她当下所处的,究竟是真实世界,抑或仅仅是又一场虚幻的记忆?
贺向晚不会浪费太多时间于无意义的纠结之上。她只知道现在,自己的力气与揍人的本能都还在,就算因为不可避免地受到某些不符合唯物主义思想的玄学力量影响,操纵四肢不够自如,于她而言,那也产生不了任何威胁或者阻抑效果。
只要还能动,有不长眼玩意胆敢招惹她让她不爽,那便只有一种结局——揍他丫的。
她的人生信条:别人的冒犯便是主动讨打,自己的进攻等于防御盾牌。
于是,在简单粗暴地捋完了一场自己难得担纲一轮游炮灰角色的憋屈脑内小电影之后,贺向晚凭借着寻常人望尘莫及的恐怖临场发挥与就地取材能力,找了个口子闲闲踏上了废弃工厂的杂物堆。
嗯,先随便蓄个力,再把这里重新拆一遍或者铲平,乱七八糟鬼东西不就不敢出来秀存在感了?
敢在她这里闹鬼?
那今儿就来深入学习下,“闹”这个字,到、底、该、怎、么、写。
……
“南城政府通告:尊敬的各位居民,近期城郊地区陆续出现不明原因失踪案件,目前政府已会同公安部门与研究院学者开展深入调查。未有定论之前,请各位居民减少非必要外出次数,时刻留意家中门窗紧闭情况。生活物资也已安排社区工作人员及时发放,大家不必陷入恐慌情绪。维持正常社会秩序有赖各位齐心协力,南城政府亦与您同在。”
通告在政府官网挂出,经由各大媒体转发,迅速引起了激烈的讨论。
“怎么回事?之前的零星传闻被紧急删除,现在官方又发了确认通告?”
“不会真有鬼吧?看通告里的用词和说法,感觉官方也觉得这事蹊跷,不只是绑架之类的犯罪行为那么简单啊。”
“天啊,我现在躲在被窝里刷着新闻,感觉有凉气直直地顺着脊骨往上窜。”
“稍安勿躁,咱们还是跟着指示走吧。虽然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但是官方总归是为居民着想,不说能有什么进展,至少也不会害了我们。”
大大小小的聊天群被以上消息刷屏,南城在这一场似真似幻的离奇遭遇里涌动着不安的暗流。沉睡于刻意营造的迷梦的世界又在此刻阒然惊醒。
路阙站在家中阳台,透过落地长窗向外望去。
楼下的行人车辆数量在一夜之间骤减,极度的冷清昭示着将至的危机。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nightmare]的头像依旧是一抹代表离线状态的灰。
路阙收起了手机。
向来玩世不恭的神情难得被郑重所取代。
不知是对着自己还是远在他处的某人,他慢慢道:“现在的情况,与预计的发展大差不差。”
“……所以。”声音又稍稍雀跃了些,“或许很快,……便能与她重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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