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了招聘单,观察了一会自己的工作环境。
面前这条路,应该就是招聘单里所说的天堂大道144号了。
道路两旁各种了一排行道树,树干笔直,除了树叶是肉粉色之外,与现实世界的树没有太大差别。
地上的落叶积攒了厚厚一层,即使来的是一位专业的保洁,不花上个把小时也很难收场。
贺向晚一手抓扫帚,一手拎簸箕,用扫帚尖戳了一下一片肉粉色树叶。
树叶形状为接近正圆的椭圆形,被她触碰后并未发生任何改变。
看来精神污染现象需要扫一段时间的大街才能出现。
也是在副本里重温上打工人的生活了。
普莱森是懂得压榨玩家价值的。
她开始扫地,扫帚每挥一下,都有数量足以垒成一座小山丘的落叶被扫进簸箕。
簸箕是几乎全包围的开口构造,就它这体积,贺向晚扫一下就可以堆满。
但是,她已经扫了十下,簸箕却和无底洞一样,落叶扫进去转瞬就消失不见。她还特意提起来抖了抖,没感到重量有增加。
可谓扫地神器。
这套洁具要是能推广,那还需要什么垃圾站。
这年头能够降解垃圾的洁具可不多见。
没过多久,她走到了道路中间。
这仅仅是她的感觉。
因为随着待在此地的时间增加,她偶尔回头,发现自己已经望不见来时路口。
这是不可能的。她之前在路口确认过,天堂大道144号是一条比行道树的树干还要笔直的路。所以视线遮挡之说,自然也就无法成立。
不仅如此,之前这条路看起来顶多只有两百米。
而现在,除了来路消失,去路也不见。目之所及唯有无穷无尽的肉粉色落叶与永恒延伸、不可胜数的行道树。
开始了,传说中的精神污染。
招聘单中描述的“眩晕疲惫”症状,她还没什么感觉。
不过,要是就这么一直扫下去,她就可以永远留在这里做一个停不下来的清洁工了。
贺向晚手上做着任务1,脑内思考着任务2,越想越觉得很不对劲。
聆听行道树的歌声?
不是说要保持绝对安静?
又或者,这里的“安静”,反义词并不是吵嚷?
还有,什么情况下,可以触发行道树唱歌的机制?
她隐隐有种直觉,行道树的歌声里大概率藏着这个副本的核心信息。
毕竟自己已经进过一个副本和一个遗迹,对于梦神的世界喜欢把通关提示藏在诗歌里的好习惯早就心知肚明。
贺向晚抬头看了一眼。
行道树倒是没有继续落叶,但是地上的落叶却似乎源源不断,刚扫完一波,新的一波又悄无声息地补上了空缺,诚然簸箕吞垃圾吞得努力,可也架不住落叶新生的速度比它更快。
不仅数量变多了,落叶的面积也变得更大。
这些落叶与普通落叶不同,除了颜色的差异,它们还没有叶脉。只是一片片平滑的——皮状物。
皮状物。她的第一想法就是皮状物。
肉粉色的,椭圆状的,大小如同篮球过球心截面的。
这些“落叶”,还差一副五官,就是人脸了。
这个思路浮现的同时,扫帚毛刷下方压着的几片落叶,出现了几处凹凸不平的地方。
贺向晚不再扫地。她停了动作,冷眼望着路面。
落叶上的一些位置还在发生隆起或凹陷。
窸窸窣窣的生长音很遥远,又很接近她。它们透过耳膜,在灵魂中蠢蠢欲动地试图引起精神的共振。
在某一个临界点,千万片肉粉色的落叶,变成了千万张五官如出一辙的人脸。
普莱森,还是你会偷懒。
知不知道同一张脸看多了会审美疲劳?
路面上的人脸树叶层层叠叠地堆积着,从完成转化的那一刻起始,它们便大大加快了复制的速度。
天堂大道144号,一瞬间变成了肉色人脸的汪洋。
贺向晚:难道这就是普莱森特产的人海战术?
怎么,打不过她,就想淹死她?你们是懂剑走偏锋的。
既然落叶变成了人脸,那就说明落叶已经被“扫干净”了。
都这样了,应该算得上开始唱歌的一个契机,是吧。
原来招聘启事要求身手灵活,是要在这里应验。
行道树上的树叶摇晃起来。
贺向晚丢下了限量款洁具,脚踏人脸浪涛,借势而起,从肉色树叶中跃出,蹬上其中一棵行道树,在垂直坡度上如履平地地跨越几步,最后单手搂住一根较粗的树杈,一个翻身,人已经蹲在了树杈窝里。
她舒展开两腿,在树杈窝上倚坐下来。
不是要她听歌吗?
没有哪个位置会比坐在唱歌的家伙身上听得更清楚。
她刚坐好,身周一圈人脸树叶就齐齐转了个面,有五官的这一面正对着她,形成四面八方全包围之势。
紧闭的眼睛和口唇突然张开。
歌声响了起来。
说是“响”,其实这些人脸并未通过口部发声。它们只有一张面皮,没有声带,所以声音是直接在她脑海里回荡游走的。
“在一个烈阳如火的日子,
城市之眼第一次睁开,
城市之心第一次跳动,
普莱森迎来了第一批客人,
我们告诉他们这里是幸福的天堂,
客人们高兴地留了下来。
在一个暴雨如注的日子,
城市之眼第二次睁开,
城市之心平缓地跳动,
普莱森迎来了第二批客人,
我们告诉他们这里是工作的胜地,
客人们激动地留了下来。
在一个阴云如夜的日子,
城市之眼第三次睁开,
城市之心强劲地跳动,
普莱森迎来了第三批客人,
我们告诉他们这里是欢乐的源泉,
客人们期待地留了下来。
在一个大雪如瀑的日子,
城市之眼第四次睁开,
城市之心疯狂地跳动,
你成为了普莱森的客人,
我们告诉你这里是精神的家园,
你在这里尽情地留了下来。
在没有天气的日子,
城市之眼即为光芒,
城市之心供给能量,
踟蹰的旅者尚在驻足观望,
且请留在你们宿命的归乡。
留下来吧,和我们一同歌唱,
赞美属于所有人的幸福天堂。”
歌声单曲循环,在脑中一遍遍地播放。
行道树上,一张人脸脱离了叶柄,掉落在了她身上,它包裹住了她的脚。
最后是第二张、第三张……第无数张。
它们扭曲着,伸缩着,用因为唱歌而移位的五官在她的身体表面爬动,逐渐占据了她的全部,将她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人蛹。
从外部看,这个人蛹表面光滑,色泽肉粉,状态健康而完美。
而内部,无数张嘴还在一开一合地唱歌。
它们在她的外界唱歌,在她的脑中唱歌,在她的精神深层唱歌。音符和歌词在血管神经上奔跑跳跃,要引来她的同感共鸣,再从她的体肤里钻出,形成一曲新的合唱。
她正被无数双睁大的、眼白由扩张的黑色瞳孔完全覆盖的眼睛注视着。
贺向晚直视自己前方一双最大的眼睛。
与其说那是一双眼睛,不如说那是一双黑洞,吸收一切物质,无人能够逃逸它的目光追索。
但是,现在,她不是被追索的猎物。
她是任何存在都不能抵抗的狩猎者。
她在追索黑洞中的一切。
她看到了一颗心脏。
这颗心脏相当巨大,它悬浮在黑色的视野里,表面缠绕着粗大如廊柱的鲜红血管,正在有节奏地鼓动着。
扑通、扑通、扑通。
她听出了声音的重叠,若有所觉地低头。
她的心脏正在和眼前的心脏一起跳动。以同一频率,同一幅度。
胸腔一缩一胀,随着眼前心脏骤然剧烈的弹跳而紧张地起伏。
这种时候,人会产生一种很奇特的思想。
比如——
她的心脏,还在她的胸腔里吗?
它会不会已经离体,而成为了她眼前的这一颗?
她走近了它。
她的身长只及这颗巨大心脏的十分之一。
一步,两步,三步。
巨大心脏急切地跳动起来,而她的胸腔被它牵引着扩大、撕扯。
——直到一剖为二。
胸腔内部空空如也。
她的心脏居然丢了。
扑通、扑通、扑通。
巨大心脏正向她发出无声的邀请,或者诚恳的允诺。
人没有心脏是会死的。
她不能没有心脏。
而就在她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它请求成为她身体内的一部分,成为她新的心脏。
巨大心脏跳动着,它表面的血管像是无数条游动的蛇。
血管里涌动着新鲜的血液,她感觉到了血液的奔流,充沛的氧气和富足的营养物质。
这些血液是能量的传输载体。
血液由巨大心脏泵动。
让它代替她离家出走的原装心脏,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巨大心脏疯狂而雀跃地蹦跳,像一颗恒星的坍缩般,它变成了她的拳头大小,刚好可以填进她胸膛的空缺处。
贺向晚伸出一只手。
心脏朝她的方向浮动而来,最终悬停在了她掌心上方。
她现在只需要完成两个步骤。
第一步,握住心脏。
第二步,把心脏放进自己打开的胸腔。
她合起手指,攥紧了心脏。
她感受到了指下血管有力的跳跃。
这真是一颗标准而完美的心脏。
她的手指继续内收,挤压,凶狠劲力直迫掌中这团鲜活的肌肉。
噗嗤!
心脏被她捏碎成齑粉,炸开了满眼的肉花血雨。
笑话。
她搁置着自己原装的不用,会随便抓一个假冒伪劣制品就往自己身体里放?
身体恢复原状,只有胸口处传来窒息的绞痛。
原来这一下还会作用在自己身上。
不过这也在她的预料之内。
贺向晚站在原地,扭头。
她被困在了一个笼子里。
别人家的笼子,或是木制品,或是金属制品。
她这个尤其特殊,是人体制品。
数根人类胫骨组装成笼栏笼栅,骨条上盘绕着血管,血管上结着一颗颗溜圆的果子,不是,结着一只只瞪大的眼睛。
这些眼睛从各个方向射来无形的目光,将她置于它们的视线笼中。
贺向晚难得在梦神世界里看到一项具有浓厚艺术感的设计,因此多欣赏了一会。
然后她召出了【普通铁镐】。
她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捏爆心脏的举动太过暴力,于是决定换成另一种有助于打工人解压的形式。
这些眼睛看起来个个饱满,不知道戳破了,会不会和【绝路公交车】里的蛄蛹者一样爆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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