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烟火已经消失,天幕又一次归于黑暗,从远处隐约能闻到一点硝烟味道。
浮光竹院现在从外面看已经没有光亮,里面的人似乎已经歇下了。
院外的树丛里头有两个人探头探脑,其中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满脸不耐烦地把树丛里另外一个人拉起来:“你躲什么?你以为这样能不被发现吗?”
言壑手里抱着个鎏金的暖炉,一身的华贵皮草在夜里看着都是油光水亮的。
他和褚眠这几个月一直想办法联系上应流扬,今天趁着过节以为言袭至少会放他出来看一看烟火,可惜没有。
也不知怎么,看见褚眠一路鬼鬼祟祟,他也跟着心虚起来,和他一块儿躲树丛里头,蹲得腿麻了才反应过来:这儿是他家!他心虚什么!
“都好几个月了,你说应兄还出得来吗?”褚眠灰头土脸的被拉起来,拍了拍黏在身上的枯叶,吸了吸被冻得塞住的鼻子,开口问道。
“谁知道呢?”言壑抬起眼,望向不远处的浮光竹院。
不远处的浮光竹院被下了屏障,从外面看已经看不清具体样貌了,像是被一团浓烟包裹着,高脚竹楼掩在深处。
言壑喃喃道:“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我们若是进不去,怎么告诉他这药吃不得啊?”褚眠忧心忡忡:“这须臾根乃逆天行道之物,即便是灵力深厚之人,一旦有孕,便会分解一半力量给胎儿,应兄他本就灵根受损,这……他……哪里受得住?更别提怀孕生子了!”
“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吗?”言壑皱紧眉头:“你口中的应兄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现在整个风息山庄都知道他躲在这了,还拿他没办法。”
“那……若是传出去被应兄之前的仇家知道了怎么办?”
“仇家?你说楼容川?”言壑道:“正是如此,伯父才不敢声张,那个疯子,前些日子在穹域的所作所为人尽皆知,若是此刻暴露应流扬的行踪把他引来……”
后果不堪设想。
穹域现在已如人间炼狱一般,凡是当年站在楼弦身边的人,下场都十分凄惨。
谁也想不到,洗心换骨身里,居然出了楼容川这样的魔头。
也有传言说,是应流扬取代了楼容川的少宗主之位,穹域又没有好好教养楼容川,将他养成这副嗜血残忍的模样,他一定恨极了应流扬。
这些日子言奉节为着应流扬的事已经同言袭争执过几回,应流扬留在山庄是个隐患,言奉节想将应流扬赶出去,可却遭到了言袭的拒绝。
甚至回去后直接下了禁制,整个风息山庄此后再无人能入浮光竹院。
褚眠又问:“把应兄关在里面的人,也是应兄的仇人吗?”
言壑瞥他一眼:“你会给仇人下这世间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的须臾根?”
褚眠讪讪地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又小声嘟囔起来:“可也没有这样喜欢人的道理吧?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谁知道呢?”言壑道:“万一他出了什么事,言袭有起死回生之法也说不准?”
“你们修炼之人也信起死回生?”褚眠道:“我可从未听说过有谁起死回生过。”
即便是传言中炼成了太阴炼形术的景烟岚,□□俱损后,谁也不曾见他复活归来。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长明九天,没见过风息诀。”言壑斜他一眼。
“若是能做到,那和神仙也没有什么区别了吧……”褚眠盯着远处的竹楼,喃喃道:“这洗心换骨身,真是仙人不成?”
言壑懒得听他神神叨叨,把暖炉一揣,道:“别张口闭口什么神仙的了,快点过来看看从哪里能进去!”
“好、好!”
两人转了一圈,发现别说是找入口了,就连接近浮光竹院都近不得,往前走浓雾更深,这样冷的天走得浑身是汗都还在原地踏步。
一直兜兜转转到深更半夜,寻不到一点办法,二人只得作罢。
***
年时,雪下得比以往更厚更深,不知是不是从穹域吹来的风,夜晚呜呜咽咽好不凄惨。
残损的灵根依然没什么起色,应流扬从满怀希望等到心如止水。
只是看见言袭在雪地之中练剑时,仍是心生艳羡。
当真是踏雪无痕无迹风,这样快的剑招竟在雪地连一丝痕迹都没有,言袭踏在及膝深的雪地之中也同如履平地一般,应流扬探头出去看,大声夸道:“好厉害的剑!”
言袭在一片苍茫雪地中抬头看他,白发和雪地仿佛融为一体。
他的眉眼不再冷冽,更多的是平静。
“你会堆雪人吗?”应流扬又问。
言袭:“不会。”
“堆一个吧,我教你。”应流扬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从前无埃剑宗下雪,他和谢人间就会在宗里堆雪人玩。
可言袭却道:“不许下来。”
爬到一半的人生生止住了动作。
应流扬唉声叹气:“你怎么下言诀?太不给我面子了。”
言袭的表情略有松动,“……我会。”
“堆一个吧。”应流扬满脸期待。
言袭顿了顿,并未说话,但手中剑又出鞘。
应流扬爬回去,支着下巴看言袭调动灵力,堆出来一个半人高的雪堆,而后用剑描摹出轮廓。
细细看去,身形倒真有几分像自己。
应流扬:“这算哪门子雪人?都成雪雕了。”
言袭的手滞了滞,带些疑惑:“不像?”
“是我吗?”
“嗯。”
“像!”应流扬很给面子,想了想,他又道:“那再雕一个你吧,我们挨在一块!”
话音未落,纯白的灵力扬起漫天的雪尘。
应流扬只看得清无绝的剑痕拖曳出残影,不多时,两个并肩的雪人便立在那里。
看了半晌,应流扬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剑修手中怎能无剑?
应流扬把腰间的有刃丢了下去,朗声道:“快,给我把剑佩上!”
言袭抬手接住那把断刃,插进左边的雪人里,而后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会,竟把背后的长明九天插在另一个雪人身上。
应流扬见了,笑道:“若是长明九天有剑灵,见你这样做,会不会气死?”
言袭:“不会。”
“这么确定?”
“嗯。”
……
言袭上了楼,推开门发现应流扬还趴在窗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他皱了皱眉,上前想替应流扬关窗。
却被应流扬揽着腰拉坐进怀里。
言袭皱了皱眉头,刚想动弹,听见应流扬道:“嘘……”
腰间被他箍得更紧,微热的气息吐在言袭耳廓,那一点点温度转瞬即逝,随着白气一起飘出窗外。
应流扬轻声道:“你感受到了吗?”
言袭有些不太自然道:“……什么?”
应流扬很是坦然:“它呀!”
言袭:“……”
“我大病初愈……”应流扬故意拉长了声音,可怜巴巴地看着言袭。
“那又如何?”言袭冷着脸道。
“大病初愈总要做点什么庆祝一下。”应流扬毫不气馁。
“……有雪人。”
“不够。”应流扬蹭他,“你就拿雪人打发我?”
“……不是。”默了默,言袭又道:“你想要什么?”
想要出去。
想要恢复灵根。
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药?
想要回到无埃剑宗……
……
他想要的太多了。
应流扬几乎是不假思索。
他说:“想要你。”
言袭的脊背僵了僵,许久没有放松下来。
良久,他才艰涩道:“今天不行……”
应流扬从他话里听出松动的意思:“为什么今天不行?”
“那难道明天就行?后天呢?”
“……”
回答应流扬的只有沉默。
……
长年练剑的人腰身细窄柔韧,两只手握上去,手里的触感结实得像某种冷血动物。
应流扬嘴边有白气呵出,热腾腾,轻飘飘地,“你冷不冷?”
“……
应流扬继续道:“我很热……”
其实他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想法。
只是……
他想要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呢……?
肌肤相贴的那一刻,应流扬觉得好像确认了此刻身下的人是爱着自己的。
确认如此后,心中的不安消弭了一些。
这样的天之骄子,无埃剑宗第一剑修……不,甚至是当世第一剑修,这样隐忍地接受自己。
白发散在肩头,略显苍白的肤色因为此刻而泛起微微的粉意。
面对着应流扬的时候,言袭又很认真地盯着他。
直到应流扬与他目光相接,冷若霜雪的眉眼才有了一点无措。
应流扬躬下身体,吻他的眼眉,一路往下,衔住那张薄唇。
中午时冰雪消融,堆的雪人已化了大半,应流扬看见,有刃和长明九天掉在地上,交错在一起。
和此刻的他们一般。
***
年后,正是积雪消融之时。
风息山庄的门口陆陆续续添了几分红色,张灯结彩,比年时还要热闹。
云家人愈来愈多出入风息山庄,一箱箱金银珠宝抬出去,一箱箱奇珍药材又抬回来。
这日风息山庄门前来了个陌生面孔,直言要找言袭。
来人墨发红衣,背上背着两把剑。
风息山庄的家仆一眼看出他并非凡人,恭恭敬敬道:“阁下何人?”
来人一双桃花眼滟滟,红衣似火:“你就说,天华城谢人间前来拜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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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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