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第三日,林青蘅在砚台裂缝里发现半枚银箔。那箔片薄如蝉翼,边缘刻着细碎的蔷薇纹,嵌在"以血为墨"的刻纹缝隙里,不仔细看只当是墨渍反光。他捻起箔片时,指腹忽然触到背面极浅的刻痕——三短一长的线条,正是沈砚之常吹的笛调,只是线条尾端多了个微不可察的勾,像极了砚底"蘅"字的收笔。
"这是去年熔护心镜时剩下的边角料。"沈砚之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端着新沏的蔷薇茶,"你总说笛音引不来东风,我便把调子刻在银箔上埋进砚缝。"他说话时,袖口滑落寸许,林青蘅瞥见他腕间旧疤旁新添了道浅红——那是前日替自己挡落竹刀时划的,疤痕走向竟与箔片上的蔷薇纹重合。
午后暴雨,林青蘅在茶棚整理画稿,发现张去年未完成的竹石图。宣纸边角晕着淡红,原是咳血时溅上的,此刻却在水痕里显影出细字:"砚底有星"。他翻出砚台细看,墨池深处果然凝着几粒银点,随水波轻晃时,排列成北斗形状——那是七年前破城夜,沈砚之背着他突围时,刀鞘反光映在雪地上的星图。
"在看什么?"沈砚之递来干毛巾,发间的银簪滴着水,簪头湘妃竹节里卡着片干花瓣。林青蘅伸手去取,花瓣却碎成齑粉,露出底下裹着的极小纸团,展开是行血墨小字:"星屑入墨,可融冬寒"。他忽然想起上月沈砚之研墨时总对着星子出神,砚台里的龙脑香便多了股冷冽,原是混了收集的朝露。
暮色漫过蔷薇墙,藤蔓在砚台左侧织出蛛网。林青蘅拨开叶片,见网心悬着颗露珠,形状与七年前地窖里沈砚之藏的糖块无二。他凑近去看,露珠里竟映着沈砚之昨夜磨墨的侧影——那人袖口露出的红丝线,尾端系着枚极小的银扣,扣上刻着"暖"字,笔画边缘凝着的不是墨,是干涸的血珠。
"该换药了。"沈砚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青瓷罐里的蔷薇膏泛着珠光。林青蘅褪下衣袖,后腰箭伤处敷着的药膏里浮着细鳞,原是用断刀熔的银粉。他忽然注意到沈砚之指尖的薄茧——右手中指第二节的茧比别处厚些,形状恰似砚台暗格的弹簧扣,而那里藏着的护心镜残片,镜缘恰好缺了与茧纹相同的边角。
深夜起风,林青蘅被笛声惊醒。沈砚之坐在砚台旁,吹的是《折柳》旧调,却在转调时加入了新韵——那是藤蔓生长的簌簌声,被他用指法揉进旋律。林青蘅披衣走近,见砚池荷芽上的露珠正顺茎滚落,在墨汁里晕开的水痕,竟与自己昨夜画竹时,宣纸上无意滴落的血点形状相同。
"尝口新茶。"沈砚之递来茶盏,茶汤里漂着片蔷薇花瓣,背面用针刻着"夏至"二字。林青蘅呷了口,尝到龙脑香中掺着极淡的咸味——那是沈砚之替他挡箭时的汗,被他收集了晒干磨成粉。茶盏边缘蹭过唇边时,他看见沈砚之衣领内侧绣着银线,针脚走的是砚台刻纹"以血为墨"的笔势,而线尾打结处,藏着根极细的玉笛碎渣。
芒种那日,藤蔓结出果实。沈砚之剖开时,种子滚落在砚台上,每颗都裹着半透明的膜,膜上隐现星图。林青蘅拿起一颗对着月光,看见膜内流动的汁液里悬着细小的银箔——正是他前日在砚缝里发现的那种,箔片上的三短一长线纹,此刻与沈砚之吹笛时手指的起落轨迹完全重合。
"把种子撒进护城河吧。"林青蘅忽然开口。沈砚之取出银壶,壶身雕着并蒂蔷薇,壶嘴的弧度与林青蘅笛身焦痕严丝合缝。他往壶里倒墨时,林青蘅注意到壶底刻着极小的字:"星沉砚底,月入墨池",笔画间凝着的不是墨,是混合了血与糖的胶质,像极了七年前地窖里,半块硬饼心藏着的糖霜。
夕阳将两人影子投在河面上,林青蘅铺纸挥毫。宣纸上持笛与握刀的手交叠撒种,刀鞘蔷薇纹与笛身焦痕在水中长成藤蔓,藤蔓开出的每朵花里都藏着星屑。沈砚之凑过来看,发现画纸角落用淡墨描着砚台裂缝——缝里嵌着半枚银箔,箔片上的三短一长线纹,正与自己腕间旧疤的走向形成完整的圆。
当第一颗星子升起时,沈砚之忽然抱起林青蘅,走向砚台旁的青石。玉笛红线与刀鞘红绳相缠时,线结处的蔷薇扣蹭过砚台内侧的"砚暖"二字,竟擦出几点火星。林青蘅低头,看见沈砚之发间的银簪簪头,湘妃竹节的缝隙里卡着的不是花瓣,而是半粒糖——那是七年前地窖里未吃完的糖块,被他磨成粉掺进了簪身,此刻在星光下泛着暖红,像极了砚池深处,那几粒永远悬在墨汁里的星屑,每一粒都藏着未说出口的话,在岁月里酿成温润的甜,只待风来,便化作伏笔深处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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