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雪带着那碗被拒绝的“安神汤”离开了。
房间门关上的瞬间，翠儿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小脸煞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哆嗦着：“小……小姐……刚才……刚才吓死奴婢了！苏小姐她……她会不会……”
“不会。”吴婉清打断她，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她走到桌边，拿起那杯冷透的茶水，毫不犹豫地将杯中的水泼向窗外。冰冷的茶水在寒风中划出一道弧线，瞬间消失在枯败的草地里。“她只会以为我病体难支，闻不得药味。暂时不会起疑。”
脖颈间，血玉符咒那刺骨的冰冷寒意已经褪去，恢复了玉石本身的微凉触感，但方才那如同坠入冰窟的警兆却深深烙印在吴婉清的神经末梢。苏若雪的杀心，已经毫不掩饰！那碗汤，绝不仅仅是试探，而是实实在在的毒手！时间，真的不多了！
她不能再被动等待！必须主动出击！军械库失窃案，就是撕开苏若雪伪装的突破口！昨夜幻象中苏若雪与夜北探子交易的地图和换防时间，三日后就是交割之期！她必须在苏若雪再次得手之前，找到线索，找到证据！
“翠儿，”吴婉清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惊魂未定的小丫鬟，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去打听一下，王府西院那边，今日守卫是谁当值？特别是……靠近那个大库房的位置。”她刻意加重了“大库房”三个字。
翠儿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小……小姐？！您……您要做什么？那里……那里王爷明令禁止靠近的！上次失窃后，守卫更严了！而且……而且苏小姐刚走……”
“让你去就去！”吴婉清的声音陡然转冷，属于刑警的威压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眼神如同冰冷的刀锋，“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记住，悄悄地，别让任何人察觉！”
翠儿被这陌生的、充满杀伐决断的眼神彻底震慑住了，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眼前的“小姐”，陌生得让她感到恐惧，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令人信服的力量。她不敢再多问，用力点了点头，如同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跑了出去。
吴婉清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寒风立刻灌入，吹散了些许房间里的沉闷药味和苏若雪带来的甜腻香气。她望着西院的方向，目光沉凝。西院，王府军械库所在。翠儿口中的“大库房”，昨夜幻象中的交易目标。那里，就是风暴的核心！
……
一个时辰后。
翠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小脸上带着奔跑后的红晕和难以掩饰的紧张。“小……小姐，打听清楚了！今日……今日西院那边是赵……赵三爷带的班！他……他手下那几个懒鬼，都是出了名的贪杯好赌！这个时辰……这个时辰他们多半躲在背风的角门那边烤火赌钱呢！库房那边……反倒没几个人盯着了！”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做贼般的慌乱。
赵三？王府护卫队的一个小头目。记忆中，此人身材粗壮，脾气暴躁，嗜酒如命，经常因醉酒误事被罚，在王府护卫里人缘极差，但似乎靠着某个管事的关系，一直没被撵走。这样的人当值，手下又是些惫懒货色……简直是天赐良机！
吴婉清眼中精光一闪：“很好。去给我拿一件厚实点的、不起眼的斗篷来。颜色要深。”
“小姐！您……您真要……”翠儿吓得脸都白了。
“快去！”吴婉清的语气斩钉截铁。
半刻钟后。
一个裹在深灰色、毫不起眼的厚棉斗篷里的身影，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居住的小院。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巴。正是伪装后的吴婉清。
王府西院，是王府最偏僻、也最“务实”的区域。这里没有主院的雕梁画栋，没有花园的假山流水，只有一排排高大坚固、用大块青石垒砌的库房，以及宽阔平整、用于停放车辆马匹的硬土广场。空气中弥漫着铁器、桐油、皮革和淡淡的马粪混合的粗粝气息，与主院的精致奢靡格格不入。
越靠近翠儿所指的“大库房”，周围的景象就越显破败和冷清。脚下的石板路缝隙里杂草丛生，库房外墙的青石上布满斑驳的青苔和雨水冲刷的痕迹。几株枯死的老树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发出呜咽的声响。偌大的西院，竟显得空旷而死寂，仿佛被整个王府遗忘的角落。
吴婉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里本该是王府重地，戒备森严，如今却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荒废感和……刻意的疏于管理？
果然，正如翠儿所言，本该在库房四周巡逻的护卫，此刻踪影全无。只在远处靠近西侧角门的方向，隐约传来几声粗野的笑骂和骰子撞击破碗的清脆声响，伴随着劣质烧酒的辛辣气味顺风飘来。
赵三和他的手下，果然在当值时间聚众赌钱！
吴婉清心中冷笑，这守卫形同虚设，难怪上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失窃上千支箭矢！这绝非偶然！这松懈的管理背后，恐怕就藏着苏若雪所说的“深水”！
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迅速靠近了那座最庞大、也最显陈旧的库房。库房大门紧闭，挂着一把沉重的黄铜大锁，锁身光滑，并无明显破坏痕迹。高高的墙壁上，只有几扇开在接近屋顶位置、用于通风换气的小窗，也被粗实的铁条封死。
门窗完好……翠儿转述老管家的话再次在脑海中响起。外人想悄无声息地运走上千支箭矢，几乎不可能！内鬼！而且是能接触到钥匙、熟悉守卫规律的内鬼！苏若雪必然有同伙在王府内部！
吴婉清的目光如同鹰隼，沿着库房墙壁一寸寸仔细扫过。墙角堆积着厚厚的枯叶和灰尘，墙角跟的排水沟渠里淤积着黑乎乎的污泥。墙壁的青石表面粗糙，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她的脚步停在库房侧面一扇被封死的通风小窗下方。这里位置偏僻，背风，光线也最暗。
目光落在窗框下方的青石窗沿上。
那里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灰尘之上，有几道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划痕？
吴婉清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蹲下身，不顾地上的脏污，凑近仔细观察。
划痕很浅，很新，像是某种坚硬细长的金属物体快速划过留下的。痕迹的方向有些杂乱，但整体是向下的趋势，集中在窗框下方约一掌宽的区域内。痕迹的末端，似乎还沾着一点点极其细微的……粉末状物质？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捻起一点点粉末。粉末呈淡褐色，非常细腻，凑到鼻尖，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带着清凉药草气息的甜香瞬间钻入鼻腔！
是它！
是苏若雪身上那种甜腻熏香的味道！虽然极其淡薄，混杂在灰尘里几乎难以分辨，但吴婉清绝不会认错！昨夜在血玉幻象中，苏若雪与夜北探子在废弃佛堂密谈时，空气里弥漫的就是这种味道！
窃贼！一定是窃贼在撬窗或者试图从通风口潜入时留下的痕迹！而且，这人身上沾染着苏若雪特有的熏香！这熏香，就是指向苏若雪及其同伙的铁证！
窗户有铁条封死，但窃贼显然尝试过从这里下手！这些细微的划痕，就是撬动铁条或者某种特殊工具留下的印记！粉末，则是窃贼衣角或者工具上沾染的香料残留！
吴婉清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在血管里奔涌！找到了！关键的物证！虽然微不足道，但却是撬开这桩悬案的第一道裂缝！
她强压下激动，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她仔细地观察着划痕的深浅和走向。划痕很浅，说明工具锋利且使用者用力精准；痕迹方向向下，末端集中在窗沿下，说明动作是自上而下发力……这更像是某种钩爪类工具留下的痕迹！而且，痕迹的位置很高，接近屋顶！寻常人站在地面根本够不到！
一个清晰的推断瞬间在吴婉清脑中成型：
窃贼是熟人！熟知库房守卫漏洞（赵三当值时的懈怠）！
窃贼身手极好，擅长轻功！否则无法在这么高的位置留下痕迹！
窃贼与苏若雪关系密切，或者就是苏若雪本人！身上沾染了其特有的熏香！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让她更加清醒。必须记录下现场！这是刑侦的基本功！她目光扫过四周，迅速从墙角的枯枝堆里，捡起几根相对平直的细小枯枝。然后，她解下自己束腰的素色丝绦，将枯枝绑在一起，做成了一支简易的“炭笔”。
接着，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实际是从自己里衣撕下的一角）取出一块还算干净的白色细棉布，铺在膝盖上。这是她的“记录本”。
她蹲在窗下，背靠着冰冷的石墙，借着墙角昏暗的光线，开始全神贯注地在棉布上勾勒。没有尺规，全凭目测和手感。她先快速画出库房的大致轮廓和位置，重点标注出这扇留有划痕的通风小窗。然后用“炭笔”细致地描绘出窗框的形状、铁条的位置、以及窗沿上那几道细微划痕的走向、深浅和相对位置。甚至，她用一个小点，精确地标注出发现香料粉末的位置。
她的动作迅速而专注，线条虽然简陋，却异常清晰、准确。现代刑侦现场勘查绘图的基础训练，在这一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每一个细节都被她忠实地记录在案，仿佛那方小小的棉布上，正重现着窃贼在此处活动的轨迹。
寒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从她脚边掠过。她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还原现场的专注之中。额角的抽痛似乎也减轻了，一种久违的、属于猎手锁定猎物踪迹的兴奋感，在血液中悄然流淌。
就在她落下最后一笔，满意地看着棉布上那张简陋却信息量巨大的现场草图时——
“咳……咳咳……”
一阵压抑而熟悉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从她身后不远处、一丛枯败的竹影后面传来！
吴婉清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那丛稀疏的枯竹后面，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停着一辆简朴的木制轮椅。轮椅上，半倚着一个裹在厚重银灰色狐裘里的清瘦身影。正是萧战！
他显然咳得很厉害，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一只手紧紧捂着嘴，指缝间似乎又渗出了暗红的血迹。侍从林墨正一脸忧色地半跪在他身侧，替他轻轻拍抚着后背。
然而，与这虚弱病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双眼睛。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正穿透枯竹稀疏的枝桠，平静地、锐利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直直地落在吴婉清……以及她手中那块还未来得及藏起的、画着库房现场草图的棉布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寒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
吴婉清僵在原地，手中那块沾着灰尘、画着“罪证”的棉布，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烫手！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看到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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