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晚风穿过京城外一座无名酒楼的木窗，叶临风一手持酒，一手摩挲着桌上那张精细绘制的地图。
"九舟茶铺，暗盐码头，西城绣坊，北郊驿站..."他指尖滑过地图上的几个红点，"短短几月，你的商队已控制了这几处关键地点。"
商九歌抿唇一笑，轻轻将一枚棋子落在地图中央："别忘了还有聚香楼。"
"啧啧，堂堂京城的千金，居然掌控了一座青楼，若传出去，怕是要惊掉那些老学究的下巴。"叶临风半开玩笑地摇头。
商九歌眼神一冷："在这个世道，女子若要掌握情报，青楼是最好的地方。"她取出一本账册，"那些自诩清高的官老爷们，床笫之间说的话，往往比朝堂上真实得多。"
"正合我意。"叶临风突然正色，声音压得极低，"我手下有十二名玄衣卫，都是精挑细选的暗探，却总觉得布局不够广。"
"你我合作，倒也不是不可。"商九歌慢条斯理地倒茶，"只是，你我各为其主，如何保证不会有利益冲突？"
叶临风仰头饮尽杯中酒："我玄衣卫表面听命于天子，实则..."他顿了顿，"我效忠的人，与苏姑娘理念相通。"
商九歌眉尖微挑："陈皇后？"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警觉地看向门外。
"是我。"门帘掀开，白露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主子让我来传话。"
商九歌和叶临风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白露取出一封信："皇后娘娘说，时机已到，可成立'凤鸣司'。"
"凤鸣司？"叶临风神色微动。
白露轻声解释："凤为皇后，鸣为传信。专为娘娘和苏小姐传递消息的密探组织。"
商九歌接过信笺，快速浏览后点头："好一个'凤鸣司'，这名字取得巧妙。明面上，人人都知道凤凰鸣叫必有祥瑞，暗地里..."
"暗地里，这是女子发声之始。"叶临风接道，"只是，这些密探从何而来？"
商九歌胸有成竹："妓女、寡妇、商贾之妻，那些被世人轻视却能自由行走的女子。"
叶临风眼前一亮："绝妙！谁会防备这些在男人眼中'无足轻重'的女子？"
"还有那些大家族中的丫鬟。"白露补充道。
叶临风欣然点头："如此一来，我的玄衣卫可专注朝堂内外，而凤鸣司则负责坊间消息和女眷之事。"
"首批成员我已经选好。"商九歌拿出一份名单，"桐月、红袖、雪奴、梅姨，都是聚香楼的头牌，手中握有不少朝臣的把柄。"
叶临风审视着名单，忽然话锋一转："林兄最近处境有些微妙。"
商九歌正色道："怎么说？"
"宫中传言，陛下对他未娶一事颇为关注。"叶临风放低声音，"而林兄近日在《女训》编撰处与华妃接触频繁，宫中眼线颇多，稍有不慎..."
白露忧虑道："会不会是华妃从中作梗？她已经得到了编撰《女训》的差事，若再通过婚事影响林大人..."
叶临风摇头："这事恐怕不简单。朝中某些人有意将林潇与苏小姐的关系复杂化，先是朝堂上的弹劾，后又有婚嫁之说。"
商九歌思索片刻："必须尽快通知云锦。尤其在她公开与林潇划清界限后，这些动作更显可疑。"
"我这就回去。"白露站起身，"今日《女训》编撰第一次会议，林大人与华妃同处，苏小姐应该知道这些变化。"
慈宁宫偏殿内，华妃端坐上首，身着正红色宫装，面带微笑听着周明远滔滔不绝地讲解《女诫》精要。林潇坐在一旁，神情专注地记录着，实则心思早已飘远。
"...《女诫·贞顺》中言明，'女有十恶：一曰无子，二曰淫佚，三曰妒忌...'，妇人若犯此类过错，夫家可随时休弃。华妃娘娘，您以为如何补充？"周明远恭敬地问道。
华妃轻抚发髻，眼神若有所思："周大人所言极是。我以为新《女训》当更加详尽，比如说...女子读书过多导致思想僭越，也应当被视为大过。"
林潇笔尖一顿，眉头微皱却未发声。
华妃看了林潇一眼："林大人以为呢？"
林潇拱手道："臣以为，受教育本无性别之分。汉代班昭著《女诫》，也是因其学识渊博。"
周明远冷笑一声："林大人莫非也赞同苏小姐那套'女子当入仕'的谬论？前日朝堂之上，苏小姐分明已否认与你有所往来，你却还为她辩护？"
林潇不卑不亢："臣只是就事论事。古有卫宣夫人进谏汉明帝，又有武则天执掌朝政，历史上不乏才女参政的先例。"
华妃突然轻笑："林大人如此袒护苏小姐，真令人好奇你们的关系。"她起身踱步至林潇身旁，刻意俯身，一阵幽香扑面而来，"听闻林大人至今未娶，莫非心中早有所属？"
林潇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臣一心为学，婚事暂且不急。"
华妃微微一笑："我看林大人英俊才华，年岁也不小了，未有家室实在可惜。陛下前日还与我闲谈，说起林大人婚事，似有赐婚之意呢。"
林潇心头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臣感激陛下关怀，只是..."
周明远意味深长地说："听闻陛下有意为林大人指婚高门之女，这是天大的恩典啊。"
殿外太监高声唱道："陛下驾到！"
华妃连忙起身迎接，林潇和周明远也急忙跪地行礼。
皇帝萧煊神态闲适地走进殿内，目光掠过众人，最后落在林潇身上："爱卿免礼。"
"谢陛下。"林潇起身，心中却已警觉万分。
皇帝信步走到案前，随手翻阅着《女训》编纂的文稿："编得如何了？"
华妃柔声答道："启禀陛下，刚刚开始，周大人正在阐述《女诫》的精义。"
"嗯。"皇帝漫不经心地点头，突然转向林潇，"林爱卿今年贵庚？"
林潇躬身："回陛下，臣已有十八。"
"十八了啊。"皇帝眯起眼睛，"朕记得，你尚未婚配？"
林潇心跳加速："确实尚未。"
皇帝笑了笑："一个人读书终究寂寞。朕近来思忖，该为你选一门亲事了。"
林潇额头渗出细汗："陛下隆恩，臣..."
"苏爱卿的千金倒是与你相当。"皇帝语出惊人，"才女配才子，甚好。"
殿内一片寂静。华妃不免惊讶，周明远则一脸震惊。
林潇强自镇定："陛下，臣与苏小姐仅因学术相识，前日朝堂之上，苏小姐已明确否认与臣有私交..."
皇帝摆摆手："朕知道朕知道。正因如此，才觉得你们更配。"他笑道，"苏小姐才学出众，思想前卫，唯有你这样的才子，才能相伴不觉委屈。再者，有了你这个'丈夫'，苏小姐的某些...想法，也许能有所收敛。"
华妃适时插话："陛下圣明！若林大人与苏小姐结为夫妻，苏小姐想必会受丈夫教导，不再有那些僭越之念。"
林潇心中冰凉：皇帝这是要用婚姻来束缚苏云锦。而自己若拒绝，不仅违抗圣意，恐怕还会引来更多质疑和调查。一个不婚的"男子"，总会引人生疑。
皇帝笑着拍了拍林潇的肩膀："回去准备吧，朕会择日下旨。"
"臣...遵旨。"林潇深深叩首。
林府庭院中，林潇步履沉重地走向书房。夜色深沉，只有书房的灯还亮着。
推开门，林崇山的背影立在窗前，听到声响也没有回头。
"我已经知道了。"林崇山的声音冷冽如冰，"陛下要为你赐婚。"
林潇不语，只是默默站着。
林崇山终于转过身，眼中没有一丝温度："这是好事。"
"我..."
"不必多言。"林崇山抬手示意，"这门婚事必须应下。"
林潇微微抬头："若我不愿呢？"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她的话。林崇山的手停在半空："你没有'不愿'的资格。"
林潇捂着脸，眼中却无半点泪意："父亲，我不是弟弟。无论您如何要求，我都不可能真的变成他。"
"住口！"林崇山厉声喝道，"从你穿上男装的那天起，林宛就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有我的儿子！"
"这么多年了，您就不能接受事实吗？"林潇声音低沉，"弟弟已经死了，他不会回来了。"
林崇山眼中痛楚，随即被冷酷取代："我不准你这么说。"他踱步至书案前，拿起一封信，"天子赐婚，旁人求之不得。而对你，这更是维持身份的关键。"
"与一个我不爱的人结婚，只为了掩盖真相？"林潇苦笑，"这样的婚姻有何意义？"
"意义？"林崇山冷笑，"你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心血吗？教你琴棋书画，兵法策论，让你有今日的地位。若你身份暴露，不仅你身败名裂，我林家百年声誉也将毁于一旦！"
林潇沉默片刻，突然问道："父亲真的在乎的是林家声誉，还是您自己的脸面？"
林崇山怒目圆睁："逆女！"
"是啊，我是女儿，不是儿子。"林潇直视父亲的眼睛，"从小到大，您从未将我当作女儿看待，而是弟弟的替代品。"
林崇山转过身，背对着她，声音低沉而冰冷："这门婚事，你必须答应。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我亲手杀了你。"林崇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比起让人知道我林崇山的儿子其实是个女儿，我宁愿世人知道我的儿子病逝。"
林潇站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明日，你去拜见丞相，就说你愿意迎娶苏小姐。"林崇山不容反驳地说。
林潇深吸一口气，缓缓鞠躬："遵命。"
皇后寝宫内，苏云锦恭敬地行礼："民女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陈玉清端坐，面容端庄温和："起来吧。叫你来，是有要事相商。"
苏云锦起身，注意到殿内无人侍候，心知必是机密之事。
皇后示意她近前："陛下有意赐婚你与林潇。"
苏云锦微微一怔："娘娘何出此言？"
"今日在编撰《女训》的会议上，陛下亲自前往，明确表示了这个意思。"皇后面色凝重，"这是个陷阱。"
苏云锦很快理解："是要用婚姻来束缚我。"
皇后点头："不仅如此。我得到消息，林潇的父亲林崇山近日行径古怪，似乎对这门婚事格外急切。"
"林崇山？那位隐居的前朝大学士？"苏云锦眉头微皱，"他为何如此急切？"
皇后轻叹一声："这位林大人，表面儒雅，实则性情古怪。"
苏云锦若有所思："所以陛下的赐婚，反而合了他的意？"
皇后微微点头："如今我们面临抉择。这桩婚事，接还是不接？"
苏云锦思索片刻："若拒绝，必然触怒陛下，女学更无翻身之日。若接受，我又将被婚姻束缚..."
"婚姻是束缚，还是保护，取决于你如何利用。"皇后意味深长地说，"林潇此人才学出众，对女学也颇为支持，若能与他结成同盟..."
苏云锦了然："娘娘的意思是，我可以以夫妻之名行同盟之实？"
皇后微笑不语，取出一方印章："这是凤鸣司的新印，你我共掌。"
苏云锦接过印章，郑重收好："娘娘放心，我不会辜负期望。至于林潇..." 她沉思片刻，"我会亲自与他谈，定下条件。"
林府书房内，林潇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叩门声响起，秋芷推门而入："林大人，我家小姐求见。"
林潇一惊："苏小姐？"
秋芷点头，退至门外，不多时，苏云锦大步走入。
林潇迅速行礼："苏小姐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苏云锦直截了当："听说皇上有意赐婚我们二人？"
林潇苦笑："消息传得真快。我正愁如何向苏小姐解释这件事。"
"无需解释。"苏云锦神情坚定，"我已考虑清楚，愿意接受这门亲事，但有条件。"
林潇一愣："什么条件？"
苏云锦步步逼近："第一，我们签订和离契约，两年后各自自由；第二，婚后你必须支持我的女学理念；第三，我们名为夫妻，实则各自独立，不会有夫妻之实。"
林潇震惊地看着她，随即释然一笑："苏小姐考虑得如此周全，我怎敢不从？"
"你就这样答应了？"苏云锦有些意外，"不问原因？"
林潇摇头："我知道陛下赐婚的目的是束缚你。而我..." 她顿了顿，"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这场婚姻，对我们双方都是桎梏，何不将计就计，借它成就更大的事业？"
苏云锦取出纸笔，迅速写下一纸文书："这是和离契约，我已经签好了名字。"
林潇接过文书，细细阅读后，提笔郑重签下自己的名字："一言为定。"
"还有一事，"苏云锦压低声音，"皇后已建立'凤鸣司'，专为我等理念服务。你若真心助我，婚后可一起参与。"
林潇点头："我定全力以赴。"
苏云锦站起身，走到窗前，看向远处宫墙："你既是男儿身份，婚后我便有了行动的庇护。而你，也可借此摆脱..."
"摆脱我父亲的控制。"林潇接过话。
苏云锦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父亲对你..."
"如囚笼困雀。"林潇淡淡道，却不愿多言。
苏云锦若有所思："那么我们这段婚姻，反倒成了彼此的庇护。"
林潇含笑点头："他们终究还是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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