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欺骗禾姬婉，具体的记忆真的已经很模糊了，亦或是当时的自己本身就不可能清醒。
满身的痛，尖锐的耳鸣，以及乌黑的汤药，充斥在那一方狭小的童年里……
程瑰柔张了张口，有些不知从何坦白的迷惘，禾姬婉看着她的模样，呼吸颤了颤，突然之间不是很想知道了。
程瑰柔：“我爹出身寒微，为了自己的前途，用尽手段去攀附我娘，他长的人模狗样，本身也是能力出众，但他并不认为凭借自己的一腔热血就可以在朝中立足，当然，他想的也对，所以他的目光转向了惠王的独女。”
“我娘也是蠢，”说到这里她不屑的嗤笑一声，语气却是不包含情绪的平静，“为了和程栎在一起，不顾惠王阻拦，执意私奔，惠王有多宠我娘天下皆知，程栎是算计好的，只可惜他千算万算还是错了，他娶了我娘，却没有得到惠王的任何帮扶，甚至自从两人成亲，惠王便断绝了与我娘的全部联系，生死不问，之后在我出生后的第三年，程栎终于认清了一切，明白了我娘是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于是他开始原形毕露，在又一个春秋之后，他娶了天式庄庄主的女儿，那人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于是我娘的噩梦就此开始了。”
禾姬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可能程栎太会装了，待人永远是一副儒雅温和的态度，她与之接触不多，素来的印象里，程栎一直都是为人称道的正人君子，是魏国为数不多的，廉能清正的一个人。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程家祠堂，她跟程瑰柔的事被拆穿，瑰柔被罚跪在祠堂，她知道后闯进程家堂而皇之的与柔儿跪在一起，跟在她身后的哥哥与程栎交涉了整整一个晚上。
两人从书房出来后，程栎看了眼她们，似无奈又似妥协般接受了一切。
那时候她从那人的态度里隐约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在关心程瑰柔，可能她跟柔儿于这个时代太过疯狂，所以让那个向来脾性温和、做事运筹帷幄的人露出了一丝破绽，破绽里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关心，于是这么多年，她从未怀疑过柔儿的家庭是不幸福的，可是现在，一切都是假象吗？
那当初柔儿在程家，究竟是怎样的呢……
可能感觉到了禾姬婉的状态不对，程瑰柔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用轻松安慰的语气将自己被黑暗吞噬掉的童年一隅轻轻揭过：“然后你应该就可以猜到了，天式庄庄主的女儿也就是季词雨嫁过来后，程栎借势平步青云，我娘沦落为季词雨的眼中钉，每日疲于应对，抑郁寡欢，后来，有一次我娘不堪忍受想带着我去死，被程栎拦了下来，惠王这次没有不管不问，派人过来强行将我娘带走，我不受外祖喜爱，可能因为这一点，我没有跟着一起离开。”
“然后啊，”程瑰柔突然静了静，像是回忆，随后接着说：“然后突然有一天，季词雨的两个师兄来到府里，他们趁程栎不在京城，偷偷拿我试药，具体都是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们本来是打算直接杀掉我，可惜程栎提前赶了回来，没有通知任何人，也就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我被救回来后身体一直不好，开始变得越来越怕冷，我娘知道后从惠王那里赶了回来，没有再回去，从此一心想着为我治病。”
禾姬婉把人抱紧，程瑰柔看着她变得沉默，笑了下把头放在她肩膀上，两人面对面相拥，程瑰柔挑起禾姬婉背后的一缕发丝捻了捻，随后又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倒也不用替我难过，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也不会认识司悠，更不会偷溜出府然后认识你，阿婉，我始终认为，这件事于我来说，是很幸运的，所以，你也不要难过。”
禾姬婉什么都听不进去，她的心里泛起一层麻麻的苦，寥寥几笔带过的幼年，到底是多久呢，当初惠王将柔儿母亲接走的事情她知道，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是在整整一年后，她母亲才回到程府的，那在这一年里，在季词雨的手下，柔儿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这事不能细想，她的手攥紧程瑰柔的衣角，眼角酸涩，她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有很多想问的被自己硬生生堵住，柔儿自己已经记不清了，就别再问了。
程瑰柔好笑的把人拉出来，“是你自己要听的哦，不准伤心了。”
禾姬婉眨了眨眼，等面前的人清晰起来，她嗓音略微沙哑却不容反抗：“你从现在起要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不准一个人行动。”
程瑰柔抬头碰了碰她的脸，点点头道：“好。”
“他们是冲着你来的，你的身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现在就去寻医，一定会有办法的。”
程瑰柔没有提醒她自己就是名医，更没有提醒她自己的身体有多特殊，只是顺从着她点头道：“好。”
禾姬婉把能想到的所有隐患全说了一遍，程瑰柔坐在她面前，看着她说话，句句有回应的道好，慢慢的禾姬婉恢复神志，镇定下来不再说话，却在下一秒被程瑰柔重新圈进怀里。
禾姬婉很喜欢跟程瑰柔拥抱，好似所有的疑虑全部落地般的安稳，不需要殚精竭虑的去生活，她本来要求的就不多，只要程瑰柔在身边，她可以什么都不管。
阳光明晃晃的打在身上，窗外落叶莎莎作响，风平浪静般的静谧，禾姬婉彻底放松下来，把自己全身的重量交付给程瑰柔。
她的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迷迷糊糊的想睡觉，等了一会程瑰柔将人从怀里拉出，知道她是药效又起来了，用额头与她碰了碰，然后放缓动作将人换了个姿势揽在怀里，抬头看了眼外面，眼里一片清明。
背靠在墙上，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对方仅仅是冲着自己来的。
当初季词雨的两个师兄落到程栎手里生死不明，以程栎的手段，他们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倒不是真的对自己这个女儿有多重视，而是他们本身就挡了程栎的路。
那时候母亲回到程府施压，背后又有惠王盯着，程栎不可能自毁前程，那究竟是谁透露出去的呢？知道寒冷是她命脉的人总共也没有几个，母亲下令封锁消息，当时但凡参与的人全部被灭，事情过了这么久，还能是谁呢。
程瑰柔突然低下头苦笑一声，她有时候真的挺看不懂程栎的，就像当初她不明白，为什么程栎可以不顾生死的去救母亲，明明权势才是他唯一的目的，自私，凉薄，根本没有多余的情感。
还没等她细想，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目光平平的看向门口，与推门而入的禾楚对上视线，她抬起手示意对方不要出声，将阿婉安置好，程瑰柔起身多穿了件衣裳，走出门去。
禾楚：“阿婉怎么样？”
程瑰柔：“无碍，只是药效没过，哥哥不必担心。”
禾楚看着她，少女站在风里，不显一丝脆弱：“你呢，还好吗？”
程瑰柔微微惊讶一瞬，看向他的眼里含着一丝探究，禾楚轻笑一声，“怎么了？”
程瑰柔收回视线，点点头道：“我很好啊，哥哥也不必担心。”
“是吗？”禾楚若有所思，“是觉得自己有把握面对一切吗。”
程瑰柔弯起嘴角，坦然道，“没把握。”
或许之前她可以自负到无视一切，可是今天她被冻住内力全身动弹不得的那一刻，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会护不住禾姬婉，这个意识从回来就一直插在她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她无法承担失去禾姬婉的风险，更不会把她往危险里带。
禾楚倒没什么意外，只是看着一旁的积雪，突然轻声道：“瑰柔，你要明白，阿婉也离不开你，如果你出事了，阿婉她活不了。”
程瑰柔手指很轻的颤了一下，她抬眼看向禾楚，声音满是笃信道：“我不会死，我比任何都明白我的命有多重要，无论发生什么，我绝不会抛下阿婉。”
禾楚：“如果你真的出事了呢？总有些意外是我们无法保证的，就像你说的，你并没有把握能够一定全身而退，又怎能这么肯定自己一定不会死呢？”
程瑰柔将手攥紧，指甲陷进肉里，微笑着说：“我就是可以肯定，我绝不会死。”
禾楚静静的看着她，没有继续逼问，反而换了一个方向，“那会受伤吗？”
程瑰柔：“……”
“不会死的意思，是指九死一生吗？”禾楚声音很轻，话随风一吹就散：“可是受伤的话，阿婉也是会心疼掉半条命的吧。”
程瑰柔缓了口气，说：“这你不用担心，我医术精湛，不会出太大问题……”
禾楚其实很了解程瑰柔，毕竟是自己妹妹的老婆，有些事他比禾姬婉知道的还要多一点，也正因为如此，他忍不住打断道，“程瑰柔，没看出来吗？我是在担心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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