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深处,金砖铺地早已晕起一层薄雾。
宫灯光影折入瓦缝间,浮出一道道流动的光带。
池言提着纱灯,绕过一座曲桥,远远便看见那抹银灰披风立在长廊转角处。
他心头一跳,步伐却下意识慢了些。
——追上了!
裴铮负手而立,一手执剑,望着殿外朱檐飞瓦出神,身姿挺拔,神情冷静,眉间却难掩思索的痕迹。
池言深吸一口气,压住心绪,语声平稳:“裴将军——”
裴铮闻言回身,一眼便对上那人眉眼含笑的面容。
他眸光微闪,却转瞬落在那较往日更红润几分的唇瓣上,而后又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池公子这是……?”
“那日幸得将军出手相助,池言方得无碍。”
他拱手一礼,神色含笑,语调温雅有度。
“只因当时匆忙,未能亲口致谢,还请将军见谅。”
语毕,他稍一顿息,抬手自怀中取出一方深灰巾帕,双手奉上:
“那日将军似是遗落了此物,池言便替您收着了——”
“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
那帕巾折叠得极为妥帖,折线分明,似仍留着那日调息时裴铮披在他肩头的余温。
裴铮一愣,目光落在巾帕上,指节微微紧了紧。
这一瞬,他脑中早已浮现出那日榻上交叠的身影——
少年唇热,气息燥急,颈侧还贴着一抹微汗;呼吸轻颤,仿佛只要他一动,就会被再次拉入那场无法言说的混乱。
那日的场景为何还是忘不掉,明明……只是突如其来的一吻。
“……谢了。”
裴铮伸手接过,声音低哑,似压着什么东西。
池言却像没察觉般,笑着换了话题:“将军今日眉宇间英气更盛,远观之下,竟比平日更添几分威势,倒有些威武得让人不敢轻攀了。”
简单来说就是凶!
裴铮闻言顿了顿,才低声道:“你……那日之后,可有好些?”
他语气很轻,甚至低得不合常理。
池言微怔,心里却轻轻“咯噔”了一下。
嗯?为什么要问这个?
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我和将军没这么熟吧?
池言心念电转,却也懒得细究,只含笑应下:“多谢将军挂念,池言已无大碍。”
裴铮眸光微顿,像是被噎了一下,嗓子轻轻一紧:“咳……无大碍就好。”
池言唇角还带着笑,正打算就此收住话头,忽觉一缕熟悉的气息自风中拂来,轻轻掠过鼻尖——
是一种极淡、却极具穿透力的气味……
不香、不刺,却沉着钝热,像被什么灼人的东西从骨缝里拂出来似的,若有若无,直钻神经深处。
池言眼神一顿,呼吸倏地轻了半拍。
……这味道,很久以前闻到过。
在我猝死之前……
某些男人身上就有这种气味——
不是香料,不是血腥,也不是药气,而是一种几乎无法言喻的气味。
对我而言,那是一种极为好闻的味道,每当闻到,都会想要更多,甚至——
让我情动。
当年我还曾问过身边人,但……
可他们只皱眉回我:“什么味?没有啊。”
别人闻不到,可我却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那种东西——
能直勾勾地撩动我的神经,让我莫名躁动、皮肤发烫,仿佛是身体在本能地回应、寻找。
我称之为:弗洛蒙。
也不知这名字是否贴切,只是下意识觉得——便是它了。
池言指尖顿了顿,那股味道灼得他喉咙发紧,下意识地循味望去——
那人披风微敞,衣襟未扣紧,胸膛线条若隐若现,肌肉并不夸张,却冷硬得像是铁铸的。
锁骨沉着地陷在那抹灰布之下,汗气未散,像是战后才褪下铠甲的男人,身上带着一股野性未驯的热度。
他站得笔直,肩背宽阔,整个人像一柄立于鞘外的长锋,凌厉又压迫。
可池言的目光却偏偏卡在那披风掀起的下摆——
布料下,无法忽视却又悄然撑起一道弧线,正勾得人心口发痒。
像是某种蓄势待发的猛兽,安静地藏在身侧,只等一声令下就攻城略地。
他的视线像被无形的勾子牵住,一点点扫过。
——是裴铮身上的味道。
这太要命了,池言几乎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因为这个味道——
逐、渐、失、控!
该死,是真的……快控制不住了。
而裴铮也在此时,感受到对方突如其来的沉默与炽热视线,浑身一紧。
池言那双有些发直的眼睛——
半眯着、眼尾微红、透着迷惘和躁动……
急切却又压抑。
……熟悉的表情,又是那种眼神。
那日,这人也是这样一副模样——
在混乱中……渴求。
裴铮喉结猛地滚了一下,原本挺拔站姿毫无破绽,然而那一瞬间——
丹田之下竟莫名一热。
怎会……
他一动不动站着,表面镇定如山,眼底却是惊涛拍岸。
再拖下去怕是……
“池公子?”
裴铮低声开口,音线比方才还沉几分。
池言蓦地一怔,像被捉了个正着,眼里强挤出一丝清明,忙别开脸:
“啊……失礼了。”
“将军这般威武,池言方才——”
他顿了顿,目光却不自觉落在裴铮脸上。
此刻天光微暗,映得那人眉眼愈发深峻。
剑眉斜入鬓角,鼻梁挺直,唇线紧抿,面廓如刀削般冷硬,神情沉静得几近无情。
那样的脸,分明不带半点温意,却偏偏自带一种逼人的侵略感。
池言的眼神不由自主地下滑,落在他颌下微动的喉结与因久持兵刃而分明绷紧的肩颈线——
肤色意外地偏白,却并不柔弱,反倒像是积了雪的寒铁,在暮色里映出一点令人眩目的锐光。
他忽然意识到这张脸与这副骨架的搭配,有种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
像是某种天生属于支配者的生理构造——
冷、硬、紧绷,却叫人本能地想被压在他怀里——服从。
池言屏住了呼吸,脑中一瞬空白,连指尖都泛起一丝燥意。
他几乎能想象这张脸在榻上时也不会有太多变化,仍是这般冷着眉眼、毫不怜惜,反而因那点冷硬显得更加……
操,完了。
池言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脑中一瞬空白。
好像……更难把视线移开了。
“竟不觉望久了些,将军莫怪。”
裴铮听得一噎,耳根竟浮起一层不易察觉的红意,手心却在剑柄上微微紧了紧,喉间轻咳一声:
“……无妨。”
他语气低沉,语尾微哑,目光却不敢再与那少年对上。
池言察觉他这反应,心下思量——
这人……好像也没那么凶。
反倒是有些……木讷?
啧,但这味道是真的有点……咳……
池言轻轻吸了口气,强压下身体那点莫名发热的异样感,拢了拢袖子:“裴将军,殿中灯火渐明,咱们……不若一同归去罢……”
裴铮略一点头,低声应了,两人便并肩转身,踏入宫灯摇曳的暮色深处。
缥缈乐声自高处廊檐回旋而下,丝竹轻敲,流苏微动。
前殿内众人正散坐闲谈,笑语微风。
可就在那道月白帘影被宫人揭起的一刻,所有笑声,皆微顿半拍。
一袭银灰披风自金砖光影间而来,宽肩窄腰,长剑在侧,步履如锋。
那人神色冷峻如常,唯独指尖微微绷紧,衣袂在夜风中拂动,仿佛心底波澜仍未平息。
而他身侧,池言垂眸缓步,手中纱灯未稳,光晃间轻晃在面颊上,映得一双眼微红,气息似乎还未完全平复。
他唇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却略显敷衍,步伐看似从容,实则有些轻浮飘忽,像是有意在掩盖些什么。
衣角不时扫向将军的披风边缘,却终未真切触碰。
整个人虽在其旁,却有股近得不安、远得惘然的错位感。
如被什么目光拉扯,又在克制地逃避。
——公共场合,可得把持住啊!
他深吸一口气,强自将神思从那抹银灰色中抽离。
二人并肩而行的身影,落在了众人眼中。
裴将军与池家四公子——竟一同归来。
空气凝了半息。
有人下意识低声交谈,目光却不约而同投向那两人。
“……这两人何时熟识的?”
“莫非……方才那会儿出了什么事?”
小声议论如水面波纹悄然泛起,虽未掀浪,却早已扰动人心。
池言步入殿中几步,见殿内人声未起,气氛仿佛凝住。
好尴尬,好尴尬,好尴尬!
他心下思量片刻,正欲说些什么,却听身旁一道低沉嗓音在这一片静滞中响起:
“方才裴某在殿外,听着诸位谈笑正盛。”
他目光缓缓扫过殿中众人,神情淡然
“而今入殿后,却觉安静了些,看来——”
“是裴某唐突了。”
语声未重,面色平和,语中并无责意,听来反倒像是对自己轻声一讪。
可正因如此,殿中几人反倒各自觉出失了分寸。
有几位对视一眼,旋即有人笑着起身、接话:“是我们唐突了才对,将军莫见怪。”
“是是是……方才说到哪儿了?西苑结冰那年……”
有人随手端盏,有人低头整衣,热闹声很快重新回到殿中。
池言垂下眼,耳侧还留着那句沉声,竟不知为何比方才更叫他心跳快了几分。
之前不是没那么凶吗?
怎么现在……
这人到底是凶还是不凶啊?
不过……他现在这副模样……
怎么感觉比刚才更帅了?
咳、咳……顶着这张脸的话——
就算凶一点,我也……咳……不是不行。
他轻吸了口气,强自收了心神,正欲寻席而落,便被一道略压低的嗓音打断:
“小弟……你与裴将军,何时相识的?”
是池舟。
不知何时,他竟已来到池言身旁,语气不急不缓,却比之前席间那几句随口挑衅更为认真、严肃了几分。
眸光落在裴铮与池言之间,隐约泛着探寻与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
池言一顿,似乎并未料到他会发问。
二哥这是……怎么了?
随即,他神情未变,笑意依旧,只是声音多了分从容:
“方才正巧在外头遇见了将军,有些旧物要还,便顺道一程。”
他说着,却察觉左右不远处的脚步声渐近。
原是七皇子与三皇子亦已走到席前,目光落在他身上,似是将那番话听了个明白。
语声方落,裴铮沉声点头,不言语,却也未否认。
空气悄悄一滞,七皇子萧景昀先开了口,嗓音温和:
“巧是巧了些,只不过——”
“许是裴将军与池兄有缘罢。”
他语气带笑,像是真心为池言解围,可末尾“有缘”二字,却轻飘飘地落在几人心头,仿佛意味颇深。
三皇子萧景珩微眯着眼盯了池言一瞬,忽而轻嗤一声,将酒盏往唇边一抬:
“这缘分也太妙了些。”
“殿外人这般多,竟独你二人踏同一条路,换谁都该好奇几分。”
他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打在重点上。
与此同时,池舟却不再言语——
只垂眸执盏,可又未动其中清酒,反是眉心微不可察地紧了紧。
有,那就是自己对弟弟也很微妙[狗头]
感觉大哥的戏份可能还要隔好久好久好久[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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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弗洛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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