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夫人一个深闺妇人怎么结识一个方外术士呢？”杨永不解道。
老管家踌躇了片刻，才缓缓讲述道：“其实老夫人的来历除了老太爷，其他人都并不十分清楚。老夫人是老太爷一次远征从外地带回来的，当时老太爷还因阵前收妻受到了太祖皇帝的斥责，后来在攻克大都的战役中立了大功，这才没有遭到贬斥。关于老夫人的身世，老太爷很少提起，据说老夫人出身名门世家，因战乱全家都遭了难，老夫人侥幸逃命到漠北那片苦寒之地，之后老太爷讨伐前朝余孽出征漠北，他们就遇上了，再以后的事情你们也猜到了。不过我总觉得老夫人的身世并没有老太爷说的那么简单，我怀疑……”
“有话不妨直说……”老管家有所顾虑，犹犹豫豫的，几次欲言又止。张不疑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保证道：“白老夫人已死，她生前的所做作为不会殃及白府，你大可放心。”
老管家吃了定心丸，总算是把心放到了肚子里，继续道：“我怀疑老夫人不只是出身名门世家，很有可能是出自前朝皇室贵族。”
“你是说白老夫人可能是前朝皇族后裔？”辛夷大惊道。
杨永也是一脸诧异，“可是如果白老夫人是前朝余孽，那白老太爷怎会毫无察觉？”
张不疑似不意外，仍是一派的风轻云淡，“也许白老太爷早就知道呢。”
“这怎么可能，窝藏前朝余孽是抄家灭门的大罪，白老太爷总不至于明知故犯吧？”杨永反驳道。
张不疑笑了笑，道：“兴许正是因为白老夫人是前朝余孽，白老太爷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呢，毕竟他战功显赫，却也少不了白老夫人这个前朝余孽的助力。”
这话说的更糊涂了，杨永懵然道：“这话怎么说？”
张不疑解释道：“当年白老太爷远征追剿前朝余孽，很可能白老夫人就是被追剿的一员，白老太爷怎么会不知道白老夫人的身份？可他明知道，还放过，甚至还把人娶了？而且没多久，白老太爷就不费吹灰之力攻克了大都，这其中想必少不了白老夫人这个前朝余孽的通风报信。此役之后，白老太爷威名显赫，一跃成了开国功臣，以此作为交换，他保白老夫人半生安稳一世荣华，这大约就是他们之间的前尘旧事。”
闻言，老管家长叹了一口气，苦涩道：“大人猜测的不无道理，不过老太爷和老夫人都不在了，其中的是非曲折也无从知晓了。”
辛夷沏好了茶，给每人续上，“白老夫人常年吃斋念佛，与许多汉人无异，实在看不出她是前朝人，更难想象还是前朝的皇族后裔。”
老管家摇了摇头，轻叹道：“辛姑娘有所不知，我家老夫人是信佛，可她信的佛却跟我们中原的佛大不一样。有好几回我偷看到老夫人私藏的佛像，跟斋堂里和寺院里看到的完全不同，那分明是异族的穿着打扮。我听说前朝信奉佛教，但不是中原汉地的大乘佛教，而老夫人又恰好是老太爷从前朝龙兴之地带回来的，老夫人又知道很多前朝皇室秘闻，有一些不像是听闻的，倒像是亲身经历，所以我才怀疑老夫人很可能是前朝的皇族后裔。”
辛夷突然想起什么，放下茶碗，疑问道：“刘管家，您方才说诅咒一一应验，难道白家人违背了借寿续命的契约？”
老管家点了点头，辛夷想起白老大对白老夫人施尸鬼封印术，猜测道：“是白大爷？”
“是老夫人！”
“怎么会是老夫人呢？那个方术士不是她请回来的吗？”辛夷踌躇了一下，婉转道：“白大爷似乎也懂得些奇门异术，而且，他们的母子关系似乎并不像面上的那般融洽。”
“其实他们心里都恨老夫人，不光是大爷和大少爷，还有二爷三爷他们也是恨的。”老管家沉浸在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中，神情显得有些呆滞，他木然道：“自从老太爷起死回生之后，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骄奢□□，还欺男霸女，罔顾人伦。老太爷如此，老夫人亦是如此，也性情大变，不再是知书达理温和良善了，开始变得专横跋扈，心狠手辣。记得一个仆人不小心打翻了冰盘，老夫人就将他关在冰室里活活冻死了。还有三爷从前的一个小书童，约莫七八岁，豆丁点大，就因为洗澡水热了些，就被老夫人按在浴桶里生生的溺死了，皮被扒下来做了皮鼓，这一切还都是当着三爷的面，三爷被吓出了病，在床上整整躺了大半年，从那以后就再不用热水沐浴了，再冷的天也都用冷水。这还不算最惨不忍睹的，总之老夫人惩治人的手段花样百出，简直灭绝人性。那时的白府上下人人自危，大爷二爷三爷也都迫于老夫人的淫威，许多事敢怒不敢言。而且老夫人不但对下人很严厉，对几个爷更是有着极强的掌控欲，大到交朋会友，小到衣食住行，事无巨细，就连房中之事，老夫人都要一清二楚。稍有不从，身边的人就会受到惨无人道的惩罚。在这种强压之下，小心翼翼地生活了几十年，心里怎么没有一丁点恨呢？”
老管家的话是留有余地的，细枝末节容不得细究，略微一想都觉得毛骨悚然。虽然现在白府不若当年风光了，但好歹也是鼎食之家，一直闻名在外，实在很难想象内里竟是这样的水深火热。而长期生活在这样压抑的环境里没有癫狂，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这也难怪白老大对白老夫人连尸鬼封印术那么阴狠的手段都用上了，定是怨恨到了一定的地步，极致恐惧之下所产生的疯狂念头。辛夷也说不上该同情谁可怜谁，只觉很荒唐。
“简直禽兽不如！”杨永一记重拳砸在不怎么结实的木桌上，震得上面摆放的茶碗砰砰作响，他气愤道：“这等刁妇死有余辜，大少爷毒死她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这话虽糙，但也算说中了在座几个人的心坎上，谁都没有驳斥制止。老管家也满面羞愧，讪讪不语。
沉默了片刻，辛夷继续关于诅咒应验的疑惑接着往下问，道：“你说白老夫人违背了借寿续命的契约，难道在白老太爷大限将至之时，白老夫人再次借寿续命，延长白老太爷的寿命？”
老管家摇头道：“借寿续命本就是寅吃卯粮，预支的子孙后世的寿命。十年已经是老太爷能借取的最大极限了，白家后嗣本就都不是长寿的命数，虽然当初说是借多少还多少，但其实借的少还的多，要不大少爷这一辈也不会就他这一颗独苗，而且只有六年的寿数。当时方术士那样说，无非就是给白家人一个心里安慰罢了，毕竟无后为大，断子绝孙这个罪责太大了，谁都背负不起。其实大家都心明镜似的，老太爷唤来的这十年寿命，兴许就是白家后世的全部福祉了。”
因果循环，道法自然，万物皆有定数，强行逆天改命，只会反噬，况且借寿续命，倒反天罡，更有违人伦，实在天理难容，只是被祸及的子孙着实可怜，甚至还来不及出世，就要再次忍受轮回之苦。
“既然不是白老太爷续命……难道……”辛夷顿了顿，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是白老夫人？”
老管家点了点头，感叹道：“这世上没有哪个人不想长生不老的，老夫人当然也不例外。”
生老病死虽说是人之常情，但又有多少人能淡然处之呢。
“可是白家后嗣的寿数都被白老太爷借去了……”辛夷若有所思，皱眉道：“白老夫人借的又是什么呢？”
“老太爷借的是阴寿，老夫人借的是阳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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