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凋零的凌霄花,从墙头无声坠落,树荫倾斜,门檐上,人影离去,只余淡淡酒香萦绕。
不多时,一道青色身影从远处飞落,他随意抚了抚衣袖,下摆处有一抹不显眼的湿痕。
洛意身上血污尽除,衣冠整洁,早不似之前狼狈模样。他站在檐头四下看了看,见无人,身形一跃,灵巧地翻进二楼的客房。
残花还在坠落,一瓣瓣,贴着灰白的墙壁飞舞,即使走向尽头,也欣然往之。
忽地一阵风吹来,将一朵残花托住,落到一只细白的手心。
“顾修快看,有朵花掉下来了。”薄薰拿着花给身旁的顾修看。
顾修原本眉头紧皱,心事重重,听到薄薰的话,他抬头看了看,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嗯,看到了,很好看的一朵花……”
薄薰瞅了顾修一眼,手一拢,将花纳入掌心:“别担心,那小子在我手上兴不起浪,一会你只管问他事,但凡他敢隐瞒不说,我扒了他的皮!”
顾修怔了怔,想说什么,但还是咽回去:“好。”
两个时辰后,两人从原路返回,顾修眉目疏朗了许多,但眼底还藏着一些难言的心事。
再路过那片墙檐,地上已经堆了一层厚厚的残红。
薄薰扫了一眼,瞳光闪耀,轻轻踩了上去。顾修落后一步,看到满地堆红,不忍踩踏,从侧面的花丛绕过。
薄薰瞧见,不由笑他:“你怕什么,踩就踩了,反正最后都会作为花泥。”
“若成花泥是迟早的结局,那就在到来之前,好好活着,过得一日算一日。”
薄薰转过身,看着顾修一脸认真的表情,嘴角的笑慢慢敛去,也没说什么,带着他继续往回走。
暮色再次携卷薄雾笼罩夏州城,薄薰推开门,见满室昏暗,三步并作两步,绕过屏风,将台案上的烛火燃起。
池鸢盘坐在窗边榻上,听见动静缓缓抬眸:“如何?”
“主人不用担心,一切都很顺利。”薄薰走到池鸢身旁,为她倒上清茶,将顾修和郑昀的事一一与她道来。
原来当年,梅山二老不仅杀了顾修的师父,还拿走了他师父的剑,这些年,顾修一直在寻找那把剑的下落,这次到夏州城来,也是得知那把剑的线索,才寻到黑市上。
通过逼问郑昀得知,这剑的线索是他故意撒播出去引顾修上钩的,想借背后人的势力在此一举灭杀他,没想到池鸢突然横插一脚,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主人,事情就是这样……那小子嘴硬得很,任我如何折磨都撬不开嘴,最后不得已,施了问心术。”
池鸢轻轻颔首:“嗯,姬无寐那边没出事吧?”
“他好着呢,这几日都没出门,上次刺杀他的人也没再出现,而且他私底下还雇了很多护卫,主人可以不必那么操心。”
日头一沉,从纱窗吹进来的风带着一些不可觉察的凉意,池鸢端起茶盏,指尖搭上窗台,“咔嚓”一声脆响,一个梅花形状的冰雕就从镂空的格窗上掉了下来。
薄薰看了一眼,继续补充:“主人,洛意回来了,我路过他房间闻到气息了。”
池鸢浅酌一口茶:“墨暄发现了?”
“没有,墨暄午时就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来。”薄薰说完耳尖一动,侧头往隔壁看了看,“咦……是墨暄的气息,她好像回来了。”
“别让她发现洛意受伤,去把她请来。”
“好的,主人。”
为了不让墨暄发现端倪,池鸢将墨暄请来,以指导武功为由,和她并坐闲聊了一宿。
墨暄对此没有一点怀疑,与其说是池鸢请她来,反倒像是她自己要来的,一聊起武学,天亮了都舍不得走,池鸢倒是不困,就陪着她又坐了半日,最后,是墨暄困得实在睁不开眼睛,才结束这场临时的武学研讨会。
送走墨暄,薄薰伸了个懒腰,刚想倚着榻闭目养神,窗下小巷就匆匆跑来一个眼熟的小身影。
“主人,小雪来了。”
小雪每次来都踩着巳时初这个时辰,像是跑了一路,整个后背都被汗沁湿,待进了巷子,才缓了步子倚着墙角靠着歇息。
一边歇息,一边抬头往楼上瞧,一眼就看到在观察她的薄薰,顿然,扬起笑脸朝薄薰打招呼:“薄薰姐姐!”
小雪走到窗下,拿出怀里包着的油纸,向窗后阴影处的池鸢挥手:“池姐姐,新鲜的葡萄,送给您……”
池鸢和薄薰相继下来,小雪迎上前,打开油纸,将滴着露水的葡萄双手奉向池鸢:“池姐姐,听说您喜欢吃葡萄,看看这些喜不喜欢?”
看到小雪满脸的汗,池鸢眸光一动,这东西在世家贵族餐盘里是常物,但在普通老百姓家算得是奢侈品。
且她之前不过吃了几回,怎么落到薄薰嘴里就是喜欢吃了?
想罢,池鸢面色不虞地瞥了薄薰一眼,薄薰身子一抖,怯怯地与她传音:“昨日,我见这小丫头缠得紧,就随口那么一说,没想到她当真了,主人,您别生气……”
池鸢微微摇头,她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再说小雪也是一片好心,她接过就是了。
见池鸢接下葡萄,小雪笑得嘴都合不拢:“原来池姐姐真的喜欢葡萄,太好了,那我日日都送葡萄给姐姐,好不好?”
“你哪来的钱买葡萄?”几日前,池鸢和墨暄一同从暗街回来,路过集市摊位看到卖果子的,像她手里这种葡萄,价格可是不菲。
小雪眼神微微闪躲,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搅了搅裤腿:“我婶子…她在城外给庄上干活,那庄子里就种了这葡萄……”
“你偷的?”
“没、没有!”小雪矢口否认,却不知自己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
薄薰与池鸢对视一眼,小声劝导:“小孩子家家可不能说谎,你将偷来的东西送给主人,那主人岂不是……”
小雪眼圈一红,泪水直接滚了出来:“呜呜……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姐姐,我这就把东西还回去……”
“你现在回去,不会被人发现吗?”
小雪抽噎一声:“我…我等天黑再还回去……”
“笨蛋!”薄薰没好气地敲了敲小雪的脑门,“说不定他们早就发现了,正等着你回去自投罗网呢!算了,这东西就当是我买的,喏,钱给你,一会去给别人补上。”
看到手里如鸡蛋大小的银子,小雪呆住了,泪水在眼眶打了几个旋儿,直直砸在银钱上。
“薄薰姐姐,这……这太多了……”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块的银子。
薄薰将银子塞回她手里:“多的是给你的,以后别送东西了,主人不缺你这点东西。”
说完,见小雪又啪啪掉泪,薄薰才反应自己语气不好,偷偷看了一眼池鸢,赶忙劝阻:“哎哎别哭,我没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别送东西了,真要送,就随便在路上摘一朵小花小草都行,只要心意到了就好。”
小雪抽噎着抹泪,一对红通通的眼睛转向池鸢:“池姐姐,那…明日我送花…给您,好不好?”
池鸢摸了摸小雪发髻上的红绳:“都好,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听到这句话,小雪直接破涕为笑,缠着池鸢说了好一会话才依依不舍的告别。
临到分别,薄薰才忆起昨日的事,“等等。”
“怎么了,薄薰姐姐?”
“别动。”
“哦,好。”
小雪老实站在原地,让薄薰俯身贴近,见她只是在自己身上嗅了几圈,不由好奇:“薄薰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薄薰眉头一凝,转过脸道:“没什么,走吧。”
小雪心觉奇怪,但也没多想,和两人挥了挥手就跑远了。
“怎么了?”对于薄薰突然的举动,池鸢也是一脸疑惑。
“主人,我在小雪身上嗅到一股奇怪的香气。”
池鸢微微蹙眉:“如何奇怪?”
“说不上来,离得远时闻得很清楚,等离得近了,又什么都闻不见,那气味像是花香,我感觉很熟悉,像是之前在哪闻到过,就是记不起来了。”
“对了,这香气,从我昨日见她的时候就闻到了,主人,您一点都没闻到吗?”
池鸢细细琢磨:“花香没闻见,但之前,她和段雨曾有接触。”
“段雨?!”薄薰声音陡然拔高,而后立马捂嘴,随同池鸢一起回到客房。
“主人,您见过段雨了?您怎么不告诉我呢?”
“忘了。”池鸢是真忘了,她原本还想找段雨清算鸡鸣山的事,哪想事情接着一件又一件。
“主人,您是什么时候见到的段雨?”
池鸢将包着葡萄的油纸随意放到案几的托盘上,慢慢说出前日遇到小雪的事。
薄薰听完皱眉深思:“主人,您说…这段雨有没有可能在小雪身上下了毒?”
“你说是她身上的奇怪花香?”池鸢倒茶的动作一顿,眸中泛出一丝忧虑。
“对,我猜段雨肯定是对她下手了!您想想她之前干的那些事,在一个小孩身上下毒再正常不过。”
“嗯,这倒有可能。”池鸢端起茶盏,浅绿色的茶汤随她动作轻晃,“不过这都三日了,小雪身上没有任何异状,要下毒,也要有个目的才对。”
薄薰愤愤然:“那妖女害人要什么目的!”
池鸢略略沉思:“这样吧,明日小雪再来,你给她诊脉,若查得出再好不过,查不出……我就去找段雨。”
“主人知道她在哪?”
“不知,只要她还在城中,总会找出来的。”
“可是城这么大,万一小雪毒发,将人找到怕是晚了。”薄薰挠了挠下巴,笑嘻嘻的看着池鸢,“主人,其实还有一个更快的办法。”
“什么办法?”
“找琅琊呀!他消息灵通,查起来肯定比我们自己查快。”
池鸢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侧头看向远处,那座傲然耸立的华楼。
临近黄昏,天色阴沉,又酝酿了一场暴风雨。
薄薰将格窗一一掩上,正要吹灭案几上的烛台,忽见放置葡萄的托盘,有一个细小的黑点一闪而过。
薄薰瞥了一眼,不动声色继续熄灯,但余光却盯着托盘那边,稍许,那黑色小点再次闪出,薄薰迅速出手,将它死死地按在案几上,可等手拿开,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池鸢在内室看书,听见薄薰闹出的动静,询问道:“怎么了?”
“没事主人,不小心绊倒了,嘿嘿……”薄薰觉得可能是附近跑来的小精怪,没抓到那小玩意,不好意思和池鸢开口。
听到里面的翻书声,薄薰吁了口气,干脆趴在案几上,死死地盯着托盘,看那小玩意还敢不敢出来。
一个时辰过去,薄薰眼睛都瞪红了,可托盘这附近什么异动都没有。
当然薄薰可不止这点耐心,见它不出现,薄薰故作泄气模样,离了案几,靠倒软榻上闭眼假寐,实则灵识牢牢锁定在托盘上。
“轰——”的一声,闷了许久的空气终于被风雨劈开,密集的雨点梆梆地拍打格窗,像是有人在外面敲击。
薄薰心头没由来的一跳,睁开眼往案几上瞧了瞧,没动静还是没动静。
池鸢从内室出来,看到薄薰躺在软榻上,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案几,以为她犯了嘴馋想吃葡萄又不敢开口说,好笑又无奈道:“想吃葡萄就吃,我不说你。”
薄薰一下从软榻上弹起身:“主人误会了,我不是想吃葡萄,我是看见……”
听完薄薰的解释,池鸢瞅了案几一眼,云梦泽地气充沛,算是个风水宝地,周围城镇有精怪之物出现不算稀罕事。
“小妖怪罢了,不必管它。”
“主人,它若是想偷您的葡萄,您也不管吗?”
池鸢笑着摇头,暗室无光,她的眼眸染了一些银色的霜:“吃就吃吧,这么多我也吃不完。”
见池鸢坐下剥葡萄,薄薰忙凑过去一脸讨好:“主人,您坐,我来剥!”
池鸢笑了笑,将手里的葡萄递给她,薄薰顿然笑得眯起眼,熟练地剥开葡萄皮,双指夹着晶莹剔透的葡萄喂到池鸢嘴边。
“主人,来,我喂您……”
池鸢盯着薄薰的手却没张嘴,这一幕让她想起喂流光君吃葡萄的事,怔愣了片刻,推开薄薰的手。
薄薰察觉到池鸢微妙的神情变化,悻悻缩回去,自己将那没了皮的葡萄吃了。
到底是勾动了往事,池鸢神色有些不对,薄薰不知她怎么了,想要开口问,就见池鸢皱紧了眉,拿起几颗葡萄,皮也不剥,直接塞进嘴里,嚼也没嚼,就那样直接咽了下去。
薄薰看呆了,不知池鸢为何生气,见她在气头上更是不敢问,只能作乖顺样,立在一旁,看池鸢泄愤般地将托盘里的葡萄吃尽。
吃完了葡萄,池鸢垂眸枯坐半个时辰,见外面雨势变小,起身披上法袍。
“主人,您要去哪?”
“我去塔上修炼,你看好姬无寐,有事传音。”池鸢话音一落,人就消失在墨一般的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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