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顾北辰达成“交易”后，沈清悦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同时也被投入了一个更加光怪陆离而又危机四伏的世界。
那张写着关键证人信息的纸条，像潘多拉魔盒的钥匙，既给了她希望，也释放出了更多的迷雾与危险。她没有立刻去找那个证人，顾北辰提醒过她，不要打草惊蛇。她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更需要积累能够自保和深入调查的资本。
她开始更加积极地投入《申城日报》的工作，不再仅仅满足于主编安排的家长里短。她主动申请跑一些社会新闻，接触三教九流，从码头工人到小商小贩，从舞女歌星到落魄文人。她仔细地倾听，敏锐地观察，将收集到的零碎信息在脑中整理、拼接。
她牢记着与顾北辰的交易，成为他的“眼睛”和“耳朵”。但她并非被动地接受指令，而是尝试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和筛选信息。哪些是顾北辰可能感兴趣的？哪些可能关联到父亲的案子？哪些又可能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她与顾北辰的联络通过阿诚进行，通常是单向的。她会将认为有价值的信息写在特定的纸条上，塞进四马路口一个废弃邮筒的裂缝里。偶尔，阿诚会出现在她下班路上，无声地递给她一个小信封，里面有时是新的指示，有时是某个事件的背景资料，甚至有一次，是一份关于日本某商社近期人员调动的情报摘要，让她留意相关动向。
这个过程让她心惊肉跳，却又隐隐感到一种异样的刺激。她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棋盘之上，而顾北辰，是那个在暗处运筹帷幄的棋手。
这天，报社派她去采访一个由日本商界举办的“中日亲善”文化交流酒会。这种场合向来是各方势力汇集，打探消息的好地方。沈清悦拿着请柬，穿着一身借来的、不算太出挑的藕色旗袍，尽量低调地混迹在人群中。
酒会在日租界一家高级酒店举行，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日本商人、政界人士、中国买办、亲日文人混杂其间，言谈甚欢，一派和谐景象。但沈清悦却敏锐地察觉到，在这片“和谐”之下，涌动着难以言明的暗流。
她看到几个熟悉的青帮面孔，正与日本军官模样的的人低声交谈。她也看到了几个政府高官，正对日本领事赔着笑脸。她不动声色地移动着，竖起耳朵，捕捉着零碎的话语。
“……货已清关，三日后抵达码头……”
“……新政府的筹备，还需阁下多多支持……”
“……那些闹事的工人，必须严惩……”
这些信息纷乱而无序。她正感到有些气馁，目光却被角落里的两个人吸引。
一个是日本“三井洋行”的经理松本，另一个，却让她有些意外——是上海滩另一位颇有声望的银行家，李铭轩。李铭轩素以“爱国商人”自居，在公众场合多次呼吁抵制日货，支持国货。他怎么会和松本在这种隐秘的角落单独交谈？
沈清悦借着取餐的机会，慢慢靠近，隐约听到几个词：
“……贷款……条件……满洲……资源……”
她的心猛地一跳。李铭轩的银行正在向三井洋行寻求巨额贷款？而条件似乎与东北（满洲）的某种资源有关？这绝非普通的商业往来！
她不敢靠得太近，正苦于无法听清更多细节，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沈小姐，好巧。”
沈清悦身体一僵，转过身，看到秦昊穿着一身笔挺的警官礼服，正微笑着看着她。他今天看起来格外英挺，眼神却带着一丝探究。
“秦队长？”沈清悦有些慌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铭轩和松本的方向，发现他们已经结束了谈话，正各自走向不同的人群。
“你怎么会来这里？”秦昊问道，目光扫过她略显紧张的臉。
“报……报社派我来采访。”沈清悦稳住心神，努力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些，“秦队长是来维持秩序？”
“算是吧。”秦昊笑了笑，但笑容里似乎少了些往日的纯粹温暖，多了一丝审视，“这种场合，鱼龙混杂，总要多加留意。尤其是，”他压低了声音，“最近有不少不利于日方的言论出现，日方加强了警戒。”
他是在提醒她，还是在试探她？沈清悦不敢确定。
“谢谢秦队长提醒，我会注意的。”她垂下眼睑，避开他的目光。
“清悦，”秦昊的语气忽然柔和下来，带着一丝关切，“你最近……还好吗？我看你似乎很疲惫。如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
他的关心是真诚的，沈清悦能感觉到。这让她心中涌起一股愧疚。她利用了他们的“友谊”，对他隐瞒了太多事情。
“我没事，只是工作有些忙。”她低声回答。
秦昊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那就好。自己小心，有什么事，随时可以到警务厅找我。”
这时，会场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什么重要人物到场。秦昊作为警务人员，必须前去关注。他对沈清悦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沈清悦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李铭轩和松本刚才所在的位置，心中已然有了决断。李铭轩与日本人的秘密接触，绝对是一个有价值的信息。
她不动声色地走向洗手间，在隔间里，快速用眉笔在一张小小的纸条上写下简短的讯息：“李铭轩银行，疑向三井洋行寻求巨额贷款，条件或涉满洲资源。详情待查。”
将纸条小心藏好，她整理了一下仪容，重新回到会场。她感觉自己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努力工作的年轻记者，另一个是游走在危险边缘的秘密情报员。而这两个身份，都指向同一个目标——生存，并揭开真相。
酒会结束，她随着人流走出酒店。夜风微凉，吹在她发烫的脸颊上。她正准备回报社，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再次无声地停在她身边。
车窗摇下，这次露出的，却是顾北辰本人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他坐在后座，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表情。
“上车。”他言简意赅。
沈清悦犹豫了一瞬，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只有他们两人。
顾北辰没有看她，目光望着窗外的流光溢彩，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
“李铭轩的事，你做得不错。”他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沈清悦心中一震。他这么快就知道了？! 阿诚明明不在酒会现场！
“看来，我找的这双‘眼睛’，比我想象的还要敏锐。”顾北辰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审视，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说说看，你还发现了什么？”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沈清悦感觉自己无所遁形。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条理清晰地汇报她在酒会上的所见所闻，不仅仅是李铭轩，还包括那些青帮分子与日本军官的接触，以及听到的零碎信息。
她叙述的时候，顾北辰一直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支雪茄。
直到她说完，车内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
“很好。”良久，顾北辰才吐出两个字。他看着她，眼神深邃，“继续留意李铭轩，但不要轻举妄动。这个人，背景比你想的要复杂。”
他顿了顿，忽然问道：“你觉得，秦昊今天为什么会在那里？”
沈清悦一愣：“他不是去维持秩序的吗？”
顾北辰的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或许吧。不过，警务厅侦缉队队长，亲自出现在这种外交性质的酒会，‘维持秩序’的范围，是不是太宽了些？”
沈清悦的心猛地一沉。顾北辰是在暗示，秦昊的出现并非偶然？他也在调查什么？还是……他也在监视某些人，包括她？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窗外的霓虹如同流淌的星河。沈清悦坐在顾北辰身边，却感觉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她看不透他，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将她引向何方。
她只知道，自己已经深陷其中，无法回头。而前方，是更加浓郁的迷雾和未知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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