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鸣扯了扯嘴角，冷笑道:“慨她人之慷，你这种人又与魔族有什么区别？”
她只顾与络腮胡男子对峙，没发现春云的神色僵硬了一瞬。
“与魔族有什么区别”，这本是一句很寻常的骂语，在人界，效力基本相当于“猪狗不如”此类。
可这句话由一个魔族，特别还是一个不知自己真实身世的魔族说出口时，就显得越发讽刺。
“哼，我看你年纪小，不跟你计较。”络腮胡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甩手挥开百里鸣的手臂，“滚一边去，别碍事！”
他推开百里鸣，几步上前一把攥住春云的衣领，硬生生将她拖过来，另一只手去抢夺她怀里的包裹。他的动作粗暴，春云还来不及反应，包裹已经被对方用力扯得裂成两半，饼和肉干滚落出来，掉在了地上。
“有肉！”
城里早就乱了数月，不少人活活饿死，粮食都少得可怜，更何况是肉。络腮胡面露欣喜，似乎已经忘了自己“伸张正义”的初衷，弯腰趴在地上一块一块飞快地捡起肉干往嘴里塞。
不止是他，周围也有许多人已经饿得眼睛发绿，见状都一哄而上。春云一开始还在拼命阻拦，但人潮汹涌，她很快被挤得站都站不稳。
混乱中，春云突然被谁猛地撞了一下，那人似乎是刻意为之，故意用手肘狠狠撞在她的侧腰，她当即痛得腰都直不起来。
春云并未看见是谁，在另一侧的百里鸣却看得一清二楚。
正是那个最初挑事的中年男人！
她挤过人群走到中年男人身后，那人正弯着腰和旁人抢一张饼，却忽然被一股大得异常的力量拽起身，紧接着，脸上猛地被一只拳头砸中。
中年男人鼻梁剧痛，他捂着鼻子，怎么也不肯相信是面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打了他一拳！
笑话，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有这么大力气？！
很快，第二拳落在他的腹部。
这下他将自己挨打的全过程尽收眼底，不信都得信了。百里鸣也不知自己浑身哪来的力气，接连两拳打在对方身上，甚至她自己的手臂都被震得痛到发麻。
“你干什么！”
中年男人暴怒，更多的是觉得丢脸。他一手死死掐住百里鸣的肩膀，一手去扯她头发，“敢打老子，找死是吧？！”
百里鸣不顾头发被扯得生疼，提脚朝他腹部狠踹，同时一张口咬在对方手腕上。
“啊——你是狗吗？！”
中年男人痛得摔了个仰倒，连拽着百里鸣也摔在地上。百里鸣反应很快，翻身一滚挣开他的手，下一刻，抬腿便用膝盖去猛撞他的腰侧。
那人一开始还想翻身爬起来，谁料百里鸣一击之后竟还不停，她一连撞数下，一次比一次狠，简直像失去了理智要把人往死里打！
直至中年男人蜷缩着匍匐在地上哀嚎，她才停下动作，站起身将他双臂反剪背后，另一只手抓住头发，将他的脸拽起来。
在打斗的整个过程中，她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只是咬着牙与人逞凶斗狠，直到现在才第一次开口。
“把我们的东西还回来。”
中年男人歪着鼻梁，没想到骨头竟出奇地硬，他“呸”地吐出一口血沫，大骂道:“王八犊子！有本事你打死老子！”
百里鸣冷笑一声，不再与他废话，直接伸手去他怀中抢夺。
将一张饼抢回来后，她直起身，环视四周的人群。
“把我们的东西还回来！”
十数人面面相觑，却没人有动作。打了那个率先挑事的中年男人也就罢了，他们不信百里鸣会对他们这些围观的路人动手。
不就是捡了一张饼吗，在场那么多人都捡了，她总不能一个个打过去吧？
这样想着，也就放下心来。他们将饼揣进怀里，撒腿四下奔逃，百里鸣只来得及一把抓住那个络腮胡大汉，一脚踹在他的膝弯，将人踹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她按着络腮胡的后脑勺，将他的脸死死按到地上。饼和肉干从他的胸口衣襟里滑落，零零碎碎掉了一地。
络腮胡嘴里的肉干还没咽下去，一时说不出话。他绷紧全身力气挣扎，混乱中用吃奶的力气踹在百里鸣腰上。她方才与中年男人厮打一阵，现下只不过是强弩之末，眼看络腮胡就要挣脱，百里鸣忽然看到不远处地上的那半根板凳腿。
络腮胡感觉身上力气一轻，当即大喜，正要一鼓作气掀开百里鸣的钳制，后背却突然一阵被锐物刺中的尖痛。
“别动！”
百里鸣用板凳腿抵在他背心处，手上用力，前端的木刺已经穿破了一层衣服。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吐出来！”
“你是不是有病？！”络腮胡大汉歇斯底里地怒吼，“我吃都吃了，吐出来你还要？！口口口，有娘生没娘养，那么爱吃别人吐出来的，怎么不去你爹妈坟里刨出来吃！”
听到这句话，百里鸣脑子里“嗡”地一声，怒火如同平地惊雷般炸起！
“闭嘴！闭嘴！！”
她忽然反应如此之大，相较之下络腮胡反而成了更冷静的那个，他狞笑着扭头看向百里鸣:“被我说中了？原来是个没爹没妈的野丫头！你说你爹妈是不是被你给气死的？啊哈哈哈！”
“我让你闭嘴——！！”
百里鸣双眼红得吓人，春云好像也在怒喝着什么，但她耳中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只不停地盘旋着那一句话。
没爹没妈的野丫头。
她是真正见过血杀过人的人，就像一柄开了刃的剑，出鞘之后就再难合起。
此刻，尖利的木刺抵在那男子的后背，她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传过木刺、她的手臂，连带着耳膜与太阳穴都在突突鼓噪着狂跳。
刺下去。
刺下去！
刺下去！！
短短的一瞬间忽然变得无比漫长，周围所有人的动作都放缓、再放缓，直至静止，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百里鸣一个活物。
百里鸣双手死死握着那根木刺，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看向四周。
春云正错愕地想要抬手拦住她，口型似乎在说“不要”；陆收睁大的瞳孔中倒映出她血红的双眼；周围人幸灾乐祸的神情还来不及收回去……
但是无一例外，每一只眼睛都在盯着百里鸣。
那些目光如刀，在一片一片凌迟着她。百里鸣觉得双目酸涩得要命，不由得闭上了眼。
下一个刹那，意识回笼，身边的时间又恢复了正常流速，百里鸣感觉双手一沉，眼皮上、脸上猛地溅上了什么温热、腥臭的东西。
眼前一片腥红，她不敢睁开眼睛，听到了许多人在惊呼，然后四散奔逃。
“杀人了——”
“杀人了！！”
百里鸣猛地睁开眼，手一松，连连倒退几步。她呆滞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那根木刺深深捅在他的背后；她又低头去看自己的手，一片血色，红得刺目。
“百里？——百里！”
陆收离她最近，第一个冲上前去攥住她的手臂。也许是因为曾经见过类似的场景，他仅仅震惊了一瞬间就立刻冷静过来，连声叫她，试图拉回她的意识。
百里鸣愣愣地抬头看他，很快又低下头，提起衣摆去擦拭自己的手。她擦得很用力，可是上面的血怎么也擦不干净。
“陆收，陆收！”她无助地把双手伸到陆收面前，忽然又开始胡言乱语地找她娘亲，“怎么擦不掉？我娘呢？我擦不掉。我娘在哪？让她帮帮我，让她帮帮我！”
“啪！”
猝不及防地，一个巴掌重重打在她脸上。百里鸣被春云一掌打得偏过头去，脸颊火辣辣地疼，但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头脑中飞速又混乱地思考眼下的一切。
她没有想过要杀了这个男人，绝对没有想过！
可是她又的的确确动了手。
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这样？
春云半是震惊半是愤怒地质问:“百里鸣！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
“你竟然杀人？！你竟然敢——”
她急火攻心之下眼前一黑，身子微晃，幸好被陆收及时扶住。
“云姨，你先别生气，百里她这几日受了太多刺激，一时冲动……”
“他还、还活着，没有死！”
祝换儿在百里鸣与人打斗时就鼓起勇气从上面跳了下来，她伏在络腮胡大汉的边上，探了鼻息发现还有气，便用双手死死捂着他背上血流不止的伤口。
听到人还活着，春云连忙上前去查看，幸好这人皮糙肉厚，没有被百里鸣刺到要害，现下恐怕是晕过去了。
人还活着，一切就不是无法挽回。她总算松了口气，闭了闭眼平复心情，叮嘱道:“小祝，你把伤口按紧，我去拿止血的药。陆收，你看好百里鸣。”
陆收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却被春云打断。
“你不用替她解释。”
她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心火熄灭后只剩失望的余烬。春云看了失魂落魄的百里鸣一眼，摇了摇头，忽然觉得她娘亲的一切努力都像一场笑话。
“娘子，我们早应该想到……改不了……改不了的，不仅是百里鸣，还有你、我，我们都改不了……”
“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这是天道，魔族生来就是这样的命……”
春云低声喃喃着，像是说给百里娘子的魂灵听。
此时她甚至有点庆幸娘子去得早，不必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走向无法更改的命运。
“天道，天道啊。”她仰头叹息。
前18章都有改动，整体情节不变，修改了一些设定和细节[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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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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