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幼心想这柜子又小又黑,藏在暗处,应是不易被发现。却在下一刻,便有人喊道:“那有个东西在动!”
亓官幼心中一滞:“什么在动?我可没动……”
却听那人道:“是柜子!那有个柜子在动!”
亓官幼讶然,心道柜子怎么会动?狐疑中,转头一看,登时暗暗叫苦。原来她方才凝神注意外面的声音,却没察觉旁边的阿难竟又痛得哆嗦起来,连带着柜子一块抖动。这岂非自投罗网?亓官幼急忙将他按在怀里,柜子登时停止震动,却也已经于事无补,脚步声仍是越来越近……
亓官幼心想没办法了,只能先发制人,正要杀将出去,腰间却环来一条手臂,将她按在原地,偏头一看,正是阿难在这关键时刻抱住了她,心道:“这小子傻了吗?”
却听阿难贴到她耳边道:“我有办法!”
亓官幼:“什么办法?”
阿难扒开衣领,露出脖子上写着的咒文:刀老二。
这三字咒文漂浮而出,凝成一具阴灵。而这阴灵,正是之前跟那瘦汉阴灵说往城头走的刀疤阴灵。亓官幼心道:“他要做什么?”
只见刀疤阴灵飞了出去。有人大喝:“原来是阴灵作祟!去追!”,脚步声噔噔噔接连奔出,不一会儿,便没了声息。
亓官幼很快明白,原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可温烟雨等人着实厉害,只怕那阴灵逃不过他们的魔爪,她正欲出去救那阴灵,却是晚了,听得外面传来声音道:“杀死了!”
亓官幼眸光一黯,“……”
待到温烟雨等人离开,阿难才将柜子打开,道:“咱们可以出去了!”却见亓官幼一动不动,呆呆坐在柜子里。
他拧眉道:“你怎么了?”
亓官幼失落落道:“我可以对付他们的。”
阿难:“你是可以,那我呢?你带着一个我,对付那温堂主怕是吃力。我要是死了,那我身体里的阴灵们都保不住。”
亓官幼见他恢复如常,道:“你这会怎么不哆嗦了?”
阿难:“刚才也不是我想哆嗦的。是那刀老二要出来救咱们,我起初不同意,他便要从我体内冲出来,惹得我打哆嗦……最后没有办法,我就同意了。”
亓官幼:“那人叫刀老二么?”
阿难:“是啊。他就是江洋大盗三刀客的老二,生前被仇家杀死,死后痛改前非,投靠了我,说是愿为其他阴灵指路。”
亓官幼想起来前不久,她的拜把子兄弟狱卒与刀老二一样,脸颊也有道疤,两人都双双为救阴灵而死,实在令人敬佩。她心中感怀,忍不住说了那刀疤狱卒的英雄事迹,最后长吁一声,叹道:“看来脸上有刀疤的,并不尽然都是坏人,也有侠气肝胆之人……”
却忽听得一句:“什么?你再详细说说他什么样子?”这声音粗犷,好似一个糙野大汉说话。
亓官幼奇怪道:“你的声音怎么变得这样?”
阿难:“不是我在说话。”声音果真是清脆的童音。
亓官幼:“那是谁?”
只见阿难的嘴巴动了动,说话的声音又是粗犷的,道:“女娃娃,说你呢!你再说说,那刀疤男的模样!”
阿难扒开衣领,指着胸膛上刀老三的咒文字样,道:“是他在用我的嘴巴说话!”
亓官幼见那名字叫“刀老三”,心念一转,道:“这难道是江洋大盗三刀客的老三?”
阿难:“嗯!”
这时,又听那刀老三道:“你再说说那狱卒长什么样子?”听闻亓官幼做了详细描述后,这才确信:“他是刀老大!”
亓官幼恍恍然:“你们果然是好兄弟,秉性都差不多,很是义气。”想起江湖传闻,说是这江洋大盗三刀客无恶不作,心想:“看来是谣传了……要我看这三人都挺好的。”
刀老大却呸了一声,骂道:“屁!那个王八蛋背叛了我们!”
亓官幼眉心一跳,“此话怎讲?”
原来,这刀老二和刀老三都是被刀老大收养的,一身功夫也都是刀老大教的。二人承这养育之恩,加上没什么文化,便上了刀老大的当,跟他做些抢劫烧杀的事。为了拉帮结派增强威势,三人对外声称是结义三兄弟,而非养父子。
后来,刀老大□□了一个湿婆女族弟子,加上三人得罪了不少商贾大家 ,其中还有烟雨堂宗族子弟,这般狂妄,终于惹火了各族名门人士,被各族联合起来寻仇追杀。危难之际,刀老大为了保命,把刀老二推出去挡刀,刀老三冲过去救刀老二,两人双双被杀死。后来,刀老大被烟雨堂的人带走了。
刀老三骂道:“没想到这个王八蛋做了狱卒,成了那些人的狗腿子!”
亓官幼:“有没有可能……他是假装投诚做卧底,暗地里救出阴灵?”
“他?救人?”刀老三笑了,“别做梦了!他那个自私自利的土匪,不杀别人就是大发慈悲了!还救阴灵?冒着生命危险救阴灵?哈哈,哈哈哈哈……天大的笑话!他要是那么大公无私,我他妈给他跪下当龟儿子骑!”
他顿了一顿,道:“我知道了!他一定是收了谁的好处,为了专门骗你坑你的!”
“是么……”
亓官幼怔怔呆住了。
经刀老二点拨,她才想起其中有诸多疑点。比如,怎可能那么巧,在那个关键时刻,她运气爆棚一样,先碰到刀老大,又一路畅通无阻进入大牢,顺利救出阴灵?
然后,就在前面一切顺遂的时候,突然,运气一落千丈,被众人发现?
而且,当时各族人士都聚在地下通道出口,好似算准了她会从那里出来,早做好了准备堵她一样,会不会……果真如刀老二所言,刀老大骗了她?
她又想起失踪的剑士们,至今下落不明,却去了哪?
她心中一沉,“难道……是有人在幕后搞鬼?”
她又想:“如果真的有人在搞鬼,又是谁?目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坑我?”
正想着,被阿难轻轻晃了晃肩头,听他道:“喂,喂,喂,干什么垂头丧气?”
她叹了一声,蔫白着小脸,道:“我只是觉得……我实在太过好骗。”之前她总说自己是个大人,目下一看,哪里有个大人的样?分明是一个糖人就能被连哄带骗拐走的小孩,虽然啦……她不爱吃糖。
阿难看出她心中所想,道:“人嘛,都是一点点长大的,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你吃的亏多了,自然就有经验了,那个时候你也就长大了。你会发现,这世间险恶,都是这些勾心斗角的大人造成的。你会发现……长大,真是一件十分糟糕的事情。”
亓官幼听他说这番话时,倒不像是个动不动就哭就叫的小孩子了,不禁打量起他来,却见他脸皮一拧,又痛得弯下了腰,小孩闹病一般大叫了起来,惹得她顿时打量他的心思全无,担忧道:“你又痛啦?我怎么能帮你减轻痛苦?”
阿难虚弱道:“我带你去找高人,他能帮咱们。”
亓官幼:“高人在哪?”
阿难:“你,你背着我,我给你指路。”
在他的指示下,亓官幼背着他,一路来到了……乱葬岗。
她迟疑道:“高人住在这里么?”
阿难道:“你急甚么,跟我来就是了。还得继续往前走。”往里走了大概五里地后,终于停下了。他指了指前方,“你看!”
那是一轮浩大的白月之下,茫茫大雾中,于坟碑四立的乱葬岗中,立着一个屋子。
屋顶上挂着一块牌匾,曰:恶魔庙。
亓官幼心道:“恶魔庙?自古以来,神庙有,佛庙有,却是头一回听说还有人供奉恶魔的?这恶魔又是何方妖魔?”
正想着,听阿难道:“进去吧。”
“吱呀——”一声,亓官幼推门而入。
只见庙内又小又破,极为简陋。最前方摆放着一座彩色雕像,腮红脸黑,牛眼鸟嘴,虎背熊腰,真真是民间所流传的妖魔鬼怪之相,应是那恶魔无疑了。
雕像之前,摆着一张供桌。供桌之下,放着一张破烂蒲团;供桌之上,放着早已发霉的食物。而食物上,则趴着几只耗子吱吱啃咬。
阿难从亓官幼背上跳下地来,走到供桌旁,挥手赶走了老鼠,拿起一个黑乎乎的发霉果子,张口就要咬,“等等!”却被亓官幼拦住,听她道:“你吃这个干什么?”
阿难道:“吃这里的食物,就会惹怒恶魔,唤他出来。我上一次就是饿狠了,吃了这里的果子,结果把恶魔唤出来了。他很生气,要我付出代价。代价就是要我献祭自己的灵魂,并且吸收阴灵,否则立时死去。我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只能答应了。”
亓官幼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你自愿救阴灵……”
阿难:“呸!那些阴灵生前骂我丑八怪,我为什么要救他们?”
亓官幼想想也是:“有道理……不是谁都能以德报怨。”拿起一个发霉糕点,道:“吃了这个就能召唤恶魔?”
阿难:“嗯……”说着,又痛得叫起来,手里的霉果也掉在了地上。
亓官幼见他要捡起来吃,一脚将果子踢远了,道:“你不要吃了,我吃就好了……”将他抱到蒲团上歇息,然后深呼吸一口气,端起糕点盘子,把发霉糕点全都倒进了嘴里,强忍呕吐咽了下去,望着四周,唤道:“恶魔大人,你在不在?”
“在……”
一个字,懒洋洋地响了起来,伴随一声哈欠。
却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又听他道:“两个小孩吃了我的食物,又在此地喧哗,大胆,大胆。”他虽说大胆,语气却听来丝毫不生气,反而笑吟吟的。只不过这声音苍老粗粝,略有古怪,听着甚是耳熟……?
阿难匍匐跪地道:“请恶魔大人饶命,我们来此处是想求你一件事!”
恶魔:“何事?”
阿难:“跟阴灵缔结灵魂契约呀!这样的话,就能救阴灵了!我这位朋友一心想要救阴灵,愿与阴灵缔结契约。是不是?”向亓官幼使了一个眼色。亓官幼立时道:“是的,是的!”规规矩矩跪下,俯首拜伏。
恶魔:“好说,好说……让这女孩献祭灵魂,自然很好。可我还有一个条件。”
阿难:“什么条件?”
恶魔:“禊印咒只能由一人布施。若这女孩要用自己的灵魂与阴灵缔结契约,那么你……”望着阿难,沉吟一笑,道:“你就要死去。你们两人之间,只能活一个。”
亓官幼抬起头来,直直望着那恶魔雕像,道“为什么?”
恶魔:“因为我说了算。”
阿难:“如果我死,那我身体里的阴灵会怎么样?”
恶魔:“若这女孩答应缔结灵魂契约,那么这些阴灵会进入这女孩的体内,自然没事。”
阿难:“那我死吧!”
“不!”亓官幼再也不跪了,霍然站起身来,过去扶阿难起身,道,“咱们不求这个恶魔了,走……”扶着阿难往门口走去,却听“砰!”的一声,门扉骤然关闭,任亓官幼怎么推拉都纹丝未动。她胸中积愤,回头瞪视那恶魔雕像,道:“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恶魔戏谑道:“你们擅闯我的庙宇,哪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亓官幼:“那你要怎么样?”
恶魔:“你们两人之中,留下一条命。”
亓官幼:“你休想!”
阿难却道:“我们打不过他的!你本事大,你能吸收的阴灵更多,我不行的,我现在痛死了,生不如死啊!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好……人见人骂,人见人打,还不如死了算啦!”说着,忽然冲了出去,一头撞向了墙壁,“砰!”的一声,脑浆迸裂,气绝身亡了。
这个过程发生得太快,甚至有些戏剧性,亓官幼惊得呆住了。
只见阿难死后,他身体上的咒文漂浮而出,重新化成一个个阴灵,围在他身边哭悼。
分明正是悲伤的气氛,却偏偏掺进来不合时宜的笑声,正是从那雕像中传出。悲愤交加之下,亓官幼喝道:“出来!”立时挥剑斜劈,“砰”的一声,雕像裂为两半。
一个人影从雕像里飘出,于一丈之外停住,只见此人身着灰衫,头戴瓜帽,眼戴墨镜。亓官幼微微一怔,道:“是你……?!”那人道:“正是老叟儿。”
亓官幼:“你可别捉弄人了,你到底是谁?”
术士道:“我是,恶魔……”
亓官幼眉间微蹙,“恶魔是甚么?”
恶魔道:“你说呢?不是你们主动来找我的么?”
话虽如此,但亓官幼现在并不相信这人。一来,阿难是因他而死;二来,这自称恶魔的人早就暗中盯上了她,却假扮术士、不动声色,直到此刻才显露真身,到底是何用意?她近来历经这么多事,又遭遇欺骗,心中已多了提防,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意轻信他人。何况,此人,本就并不简单。
亓官幼心知他不肯明说,有意探一下他的虚实,挺剑刺出。就在剑尖与他相差微毫之际,“铮”的一声,却被他二指夹住了剑锋,任她拼出吃奶的劲拔剑,也丝毫挣脱不出。
亓官幼大吃一惊。要知道,她的出剑速度在当今天下排行第二,速度之快,快到旁人只能看到她出剑的虚影,却看不到真实的剑刃。可这人却能在瞬息间,从千柄剑影中识别出真实的剑刃,并用指力牢牢封住她迅疾凌厉的剑势。甚至,他是在剑尖距离他咽喉微毫之际,才出手制止,真是好强,又好狂妄!
既然拔不出剑,那么,亓官幼索性松开剑柄,可惜道:“好吧,算你厉害……我认输……”说着,却另一手忽然探出,抓向他的墨镜,要看一看他那双总是遮住的神秘眼睛。却不料手腕一紧,被他顺势抓住手腕搂进怀中。与此同时,他另一手翻转剑柄,横剑封她咽喉。
他低一低头,贴她脸颊,凑她耳边,笑吟吟道:“我抓到你了。”
亓官幼表面上认输道:“好,你抓到我了,我输了,你放了我吧……”背地里,左手垂在身后飞快捏剑诀,企图将剑化气召回,令他无剑可用,却见那剑竟纹丝不动,连嗡鸣震动都没有。她颓然之余,不禁惊讶:“这人好厉害……”
今晚之前,打死她也不会相信,自己身为剑主,却召不回自己的剑?!
甚至……她猜想:“就算是爹爹亲自上阵,怕是也会落败退场……”
打也打不过,这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忽起一阵阴风。只见阴灵纷纷站了起来,飘荡空中,一双双眼睛阴森森凝视着恶魔。亓官幼料想到什么,连连摇头:“不不不……”
恶魔却气定神闲,哼笑道:“要报仇吗?”
亓官幼:“你们不要过来,你们打不过他的!”
恶魔:“真是有情有意,好,很好,我甚感欣慰。望你们今后也能这样忠心耿耿……”五指一拢,一个个阴灵登时被无形之手掐住了脖子。他贴在亓官幼的耳边,沉声道:“快做选择吧,要么,我现在就杀了这些阴灵;要么,你与这些阴灵缔结灵魂契约。你选哪一个?”
还能选哪一个?亓官幼没得选,道:“我当然要与阴灵缔结灵魂契约,希望你说话算话!阴灵进入我的身体里,会与我同在,我既能救阴灵,也能避免阴灵危害人间,是不是?”她抱着一丝希望,望恶魔不会欺骗她。
恶魔道:“当然。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亓官幼:“什么?”
恶魔放开了她,然后,展开双臂,“过来,拥抱我。”
亓官幼愣了,“什么?”
听他道:“我很冷……抱一抱我,好吗?”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温柔,温柔的,近乎于恳求;也太过深沉,深沉的,近乎于失落,让人忍不住心软,而亓官幼本就是个善良热心的人,不禁鬼使神差的,走上前去,被他拥入怀中,仿佛拥抱住一个极为深爱的恋人,那样的缠绵悱恻……
听他喟叹道:“你的灵魂,是我的了。”
亓官幼微微一怔,待问何意?
这时,却听他又道:“再见,我的灵魂。”
随即她怀中一空,哪里还有甚么恶魔?
她四处望去,也没寻到恶魔的身影,确是凭空消失了。
不知为何,她忽然呆了一呆。
半晌,她想起灵魂契约一事,又想起阿难在城头曾经拥抱阴灵,还有方才,那恶魔也拥抱了她,说什么“你的灵魂是我的了”,寻思:“难道结契的方式是拥抱?”又想:“不管怎么样,先试一试再说。”
见阴灵们正围在阿难身边哭悼,她走上前去,从后抱住了一个孩童阴灵。刹那间,那孩童化成一缕魂烟,飞入了她的体内。紧接着,她小臂一烫,撸袖一看,竟是名唤“小宝”的咒文浮现在她的小臂上。
果然,拥抱,便是结契的方式!
其他阴灵也都发现了。他们怔怔地望着那少女。彼此的心跳在这一刻绷成一线,似断,非断。忽然,那心弦被轻轻撩拨了一下,听那少女水灵灵道:“来呀……”
她好像一个妈妈,跪坐在地上,展开双臂,对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说:“来我这里,我保护你们。”
她的目光是那样温柔,她的语气是那样坚定,她的怀抱,看起来是那样可靠,如何能拒绝?阴灵们的心弦细细密密地颤抖着,一个个前赴后继,飞奔向她。
她维持着跪地拥抱的姿势,好久,好久……
最后,她面带微笑,心满意足地,双手交叠,按在了心口,好像把最珍贵的宝贝藏进了灵魂深处。
她看了眼窗外——
繁星圆月高挂夜空。
明亮照耀漆黑。
正是个团圆的时刻。
她以天地为鉴,星月为证,默默祈祷了一句:
“从今往后,我们生死与共,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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