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深夜,城中空寂,白雾茫茫……
唯有车辙声“嘎吱嘎吱”响,回荡在幽深的街道上……
亓官幼悄声跟随在那几个车夫后,待到一条寂静巷道,心想:“这里又静又黑,也没有人,正是劫走尸体的好地方……”跃上屋檐,拍下一掌,震碎一块瓦片,抓了一把碎瓦,甩手掷出,砰砰连响,石子击中车夫穴道,车夫应声栽倒。
亓官幼跃下墙檐,走近了摊车,颤着手,轻轻拉开草席,只见一具具尸体堆叠在一起,确然无一不是陪她从小长到大的家人……
她实在想不到,她亓官氏上上下下三十余条人口,在一夜间惨遭杀害。这岂非灭门?他们一家人做错了什么……就因为一起无中生有的谣言,就能草菅人命么?!
谁说杀人的必须是剑?明明舌头也可以。
只要动一动嘴皮子,就能杀人不见血。
她悲痛不已,痛到整个身体都在剧烈颤抖,痛到极处,头开始痛了起来,痛得快要裂了一样。脑中,乱七八糟的声音疯狂叫嚣: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把他们!全部!杀光,杀光——!!!!
她抱住脑袋,闭了闭眼,再睁眼,眼中,杀气腾腾;再闭眼,用力甩了甩脑袋,喉咙中发出挣扎的呜咽,就在濒临失控的时候,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她倏然睁眼,往尸体中看去,一具又一具仔细查看,查看了好几遍,确信,爹爹不在这些尸体里面!
爹爹去了哪?
会不会还活着?
她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也就是这一点希望,让她重获了一点理智。
她心知当务之急有两件事:一是把尸体藏好;二是找到爹爹!
她强自忍住心中喷薄欲出的悲愤,先忙着转移尸体。为了避免走路风声,她将那几个车夫绑在一起,放到推车上,用草席盖住,和尸体一块运往郊外。
待到了无人的乱葬岗,孤月凄风中,她才终于喘上来一口气,才终于敢释放心中的悲痛,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她哭得撕心裂肺,脑袋涨痛,就在快要哭得昏晕过去的时候,忽然想到还没找到爹爹,又咬牙逼着自己清醒过来,不准再哭,先干正事。
她将尸体暂时葬在了乱葬岗,双膝跪下,在每一座家人的坟前磕了响头,许下誓言:“我亓官幼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也不知是不是磕头重了,她脑袋更疼了,疼得好像随时要裂开一样,眼前一阵红、一阵蓝。她用力晃了晃脑袋,趁着头脑还有一丝清醒,急忙往城中飞奔而去。
她唯恐晚到一步,爹爹便增添一分危险,因此飞奔得极快,不消半个时辰,便已临近城门,然而,临门就差数丈之远,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只见前方灯火煌煌,人影憧憧。
有一众人影并肩站成一排,形成一条人肉封锁链条,守在城门,皆都目光锁住了她。而为首的人,正是罗韬。
他正挑唇奸笑着,如狼一般,盯住了她,幽幽道:“终于等到你了……”
亓官幼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却也奇怪:“怎么会这么快?这帮人怎么知道我去了郊外?”
罗韬见她面露迷茫之色,看似好心,实则得意道:“笨!”指了指地面,“你看!”
只见地面上有一长串血迹,定是车上尸体沿路留下的,是她太急了,只想尽快将尸体运走藏起来,却忘记查看是否留下了马脚,不禁暗骂自己粗心大意,懊恼道:“我还是太气盛,还是不够沉稳,还是……还是没有完全长大!”
她小小的身影映在火光里,是那样孤峭、单薄;而对面,是一众乌压压的大人,都是来捉拿她的。
若是以前,她定是不顾性命也要跟这帮人拼了,可是现在,一来,她知道若是群战,自己一人难敌众手;二来,她还没有找到爹爹,若她出了事,那救出爹爹更是无望,所以……虽然临阵脱逃实属窝囊,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为了大局着想,也只能窝囊一回了。她目测自己与对方相隔十丈远,若是转身飞逃,也是有逃脱的可能的。
于是,她后退了一步。
然而,就在准备转身奔逃的时候,忽然,她听到了一句话——
温烟雨道:“你的爹爹在这里。”
她猛地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去,只见一众人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道来,温烟雨走在前面,而在他身后,几个剑士架住了一个人。
那人,已是个血人,披头散发,垂头垂手,被剑士强行架住拖行,所过之处,双脚无力地拖在地上,留下长长的血痕……
这是受了多少折磨,才能血糊糊的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她不敢想象,一想,心就痛得如万千刀割。
她再也忍不住了,爆喝一声:“温烟雨,我要了你的狗命!”唰的一声,拔出长剑,向着温烟雨疾冲而去,却见剑光一闪,她愕然惊呆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一只断手飞到了上空——就在刚才,温烟雨出袖剑,砍断了爹爹的左手!
他却不痛不痒,微微一笑,道:“你每反抗一下,我就砍你爹爹一剑,我不介意把你爹,一剑一剑,砍成一瘫肉泥……”
亓官幼双目发直,全身冷麻得发颤,神魂出窍一般,一时半会说不出来话,直到胸口一痛,被一个剑士一脚踹趴在地,这才回神,可她不觉得身体痛,只觉心都要碎了,大喊道:“爹爹!”
却不闻爹爹回应一声,原来为了防他咬舌自尽,温烟雨在他口中塞了一条臭布袜,只叫他吐字不能。
不过,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却叫亓官平醒了过来。他慢慢抬起了头,在看到女儿的刹那,满是晦暗的眸子猛然亮了起来。
亓官幼见父亲醒转,同样眼睛一亮,忙道:“爹爹!你快召剑!”却见爹爹摇了摇头。
而温烟雨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道:“召剑?就怕是剑来了,你爹的手也拿不起来,更走不动一步。”
亓官幼心中一紧,望向爹爹的手脚,刹那间心如死灰。原来,她爹爹的手脚血迹斑斑,是因为手脚筋脉都被挑断了!
而对于一个剑士来说,手筋被挑断,无异于变成一个再也不能用剑的废人……!
一瞬间,亓官幼心痛得无法呼吸,无声地摇着头,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轻轻呼出一句:“爹爹……”
亓官平双眼早已糊满了泪水,只是不住地摇头……
她知道,爹爹在告诉她:爹没事,别担心,快想办法逃走,走!
可她怎么能逃走?怎么能!她双眼腥红含泪,盯着温烟雨,道:“我跟你走,要杀要剐都随了你!可是你放过我爹爹!放过我爹爹!他只是一个老人,已经被你挑断了筋脉,你还想怎么样?!”
温烟雨笑吟吟道:“不急。我要先看到你的诚意。不如,你先给我们磕三个响头,如何?”
爹爹的性命,哪有三个响头重要?亓官幼立时砰砰磕头,磕完,又道:“放了我爹爹。”
温烟雨仍是不急,又问:“你跟温某走是为何?是因为你杀人伏法吗?”
爹爹剧烈摇头。
若是磕头,那是尊严问题。可若是认罪,便是承认自己滥杀无辜,坐实罪名。况且死了这么多大人物,她,乃至于连坐整个亓官氏,那是死了也要遗臭万年,也会不断有人前来寻仇。而且……本来就不是她杀的人,为什么要她承认?她心中满是不甘,咬牙道:“我不是凶手!”
温烟雨冷笑一声,二话不说,扬手挥出一剑,瞬间,亓官幼瞳孔中映出腥红一片,一只断手混着瓢泼的鲜血,抛洒天际——爹爹的另一只手也被砍断了!
她眼前一阵白芒闪过,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也说不出话,只听见自己好似一头笼中困兽,喉咙中发出压抑地、痛苦地、悲愤地,呼呼喝喘。
过了许久,眼前才渐渐恢复颜色……
她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后心一痛,被一个烟雨堂剑士一脚踩在背上,死死压在地上。她心急如焚,怒火攻心,哇的一声,狂喷一口鲜血,抬手便要掀翻那人,却听温烟雨幽幽“嗯?”了一声,剑锋森寒,直指亓官平的双脚,那意思是:你再反抗,你连你爹的双脚也跺了。
她摇了摇头,脸皮拧成了皱巴巴的一团,欲哭无泪。
她头痛欲裂,疼得好像整个脑袋都要炸掉,疼得她一下下用头砸着地,好像这样,就能寻求解脱的道路……
喉咙里,发出挣扎的悲鸣,“为什么要逼我,不要逼我,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这时,温烟雨再问一遍:“你是不是凶手?”
她蜷趴在地上,头砸了会儿地,忽然不动了。温烟雨嗤笑一声,以为她彻底认输了,却见她慢慢地展开了身体,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旁边剑士立刻又想将她踹在地上,却被温烟雨抬手制止,他倒想看看,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只见她抬起头来……
她砸得头上都是血,蜿蜒流下,流进眼底、流进鼻腔、流进嘴巴,看见的、闻到的、尝到的,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好像整个世界,都是血色的……
她抹了把脸,让满是血色的视野中,透进一丝光亮,好让自己看清在场的……人。
然后,她说:“不是我杀的人……”
她喘了喘,好像呕尽了全身的力气,再开口,声嘶力竭,“不是我!!!!!”
她的声音尖利凄厉,歇斯底里,穿透整个天京都寒凉死寂的深夜。
家家户户从梦中惊醒,亮起了灯,往外张望。
只见那个少女站在人群中央,剧烈地打着颤,嘴巴张张合合,似要即将说些什么,却在这时,剑光一闪,“噗呲”一声,亓官平被一剑穿心,死了……
鲜血溅在她脸上,把那视野中唯一一丝光亮遮住了。
她看不见人了……
她的世界里,又都是血色的了……
温烟雨嫌弃地睨了一眼剑上的鲜血,转腕震剑,唰的一声,将剑上鲜血尽数震落在地,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再抬眼,他定定地盯着亓官幼,嘴角一勾,戏谑又冰冷地道:“你想说什么?”
她还能说什么呢?
还能说什么呢……
不想说了,也说不了了……
她双眼迷蒙,呼吸困难,头脑昏昏沉沉,摇摇晃晃站着,只听见缓慢的、艰难的、微弱的,呼吸声,一下捱过一下,最终……听不见了。
她昏晕了过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