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幼好似在梦中,一时尚未回神,直到一抹白色如同鬼影一般,随风飘来,盖在她脸上,才陡然回神,将那“白影”拿起一看,竟是一张用来祭祀的白纸钱。
半晌,只听“呜呜……呜呜……”,竟有人在低声痛哭?
卜幼甚感不解,道:“两位无常大人,你们为何撒纸钱?又为何哭?”她仍躺在棺材里,看不见黑白无常,又以为此地只她四人,若非她与吾爱哭,便是黑白无常在哭。
却听白无常道:“我们两个大男人哭什么?哭的可不是我们。”
卜幼“咦?”了一声,坐起身来,身上的落叶顿时哗啦啦飘落别处,抬眼一望,只见此地凄荒、昏黑,月光之下,白雾缭绕,一座座坟墓静静地矗立着,原来是到了一片坟地。
而三步之外,借着隐绰的月光,依稀可见白无常面色平常,果真没哭;黑无常更是面无表情,抬手一指东边,道:“是他们。”
他们?卜幼循声望去,只见十丈之外,一行人正挑着油灯徐徐走近。那一行人身穿白色丧服,神情悲恸。中间的人抬着一口灵枢;前方的引路人抱着灵牌,扬洒纸钱;亲朋则跟随左右,低头掩面哭丧。显然,这是一支送葬队伍。
只不过……卜幼纳闷道:“这些人怎会在晚上下葬?”
吾爱附和道:“晚上下葬的可不多见。”
白无常却是不在意,道:“管他呢。那偷尸贼都是晚上来偷尸……”
“抱歉,请等一下。”卜幼手动暂停,道:“我很早就想问,你们怎知偷尸贼会在今晚,来到此处偷尸?”
“这个……”白无常挠了挠头,须臾,嘻嘻一笑,道,“自有神秘高人指点。”
卜幼:“什么神秘高人?”
白无常囫囵道:“既是神秘,我怎么知道高人的身份。只是有一天晚上,那高人给我托梦,说是此地有偷尸贼,会在今晚来偷尸。我去民间一探访,果真有尸体被偷,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便信了那神秘高人的话。”
卜幼只觉得这玄乎其玄,沉吟道:“这……”
蓦的,灵光一闪,她道:“是不是国主?”
她之所以这样猜测,全是因为在云白双鬼一案中,湿婆女也曾提到“神秘高人”,而在后来,她与云白通灵时,国主曾以黑影的形态出现过,且国主又素来神秘,基于以上种种,她便推测那神秘高人是国主。当然,仅仅是猜测,并不确定。
只听白无常干巴巴一笑,茫然道:“国主?国主是谁,我可没见过。”
卜幼:“没见过,你怎来到黄泉地国任职?”
闻言,白无常后背暗冒冷汗,心道:“这小女娃的问题怎么这么多……”心中虽有微词,面上却云淡风轻,朗声道:“也是托梦,哈哈……托梦……”
他以为“托梦”一说十分玄乎,怕是卜幼不信,却是不料,她竟点了点头,道:“我也是托梦受任……看来,国主还真是神出鬼没。”
“是啊……”白无常听她信了,刚要松口气,却是松到半路,那口气又绷了起来,只听卜幼又问:“对了,云白双鬼素来神秘,在那避世大陆上,两位大人如何找到云白,且供他差遣?”
“这个嘛……”白无常挠了挠鼻梁,含糊道:“我们找不到云白大人,云白大人却能找到我们不是?他命令我们那样做,我们哪敢不从。”
卜幼:“说得也是……”
她沉默半晌,又道:“可是……”
“别可是啦……”
白无常擦擦额上冷汗,劝道:“法师大人,咱们既然来到了这里,何必疑问那么多?倒不如放宽心,看一看究竟。总不能都来到了这里再原路返回吧,是不是?”
卜幼又道:“说得也是。”
半晌,她耸了耸肩,笑道:“好吧,既来之则安之。我便等在此地。”
见她果真听话,白无常若有所思,低声自语道:“这小女娃果然是古道心肠……”
她确是个热心肠,且心胸豁达敞亮,即便事情不明不白,然而既已来到此处,便不会坐视不理,总要看一看待会是否真的有偷尸贼出现,大不了便是白跑一趟。
此时,哭丧声大了一些,想来是那送葬队伍已来到附近。
卜幼再次望去,只见烛光晃晃悠悠,细细一看,原来是提着油灯的人在瑟瑟发抖;借着火光,再细细一看,却见这些送葬之人虽在呜呜哭泣,脸上却哪有泪水?
卜幼顿感诧异,“这是因为害怕得发抖?还是伤心得发抖?”
吾爱双手笼袖,不紧不慢道:“小仆猜测,他们在害怕。”
卜幼:“若是害怕,为何还专门挑晚上来下葬?”谈到害怕,猛地想起一事,忙道:“我们要不要提醒他们可能有偷尸贼来到此地,让他们不要把逝者葬在此地?”
白无常却道:“不不不……”
卜幼:“为何?”
只听白无常解释道:“现在夜黑风高,正好有人家送葬,给咱们打掩护,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啊。而且,咳,有法师大人你在这里,能有什么大事。”拍完马屁,不欲浪费时间,转而道:“二哥,动手吧。”
卜幼双眉一轩:“动,动手……???”
她尚未明白这“动手”含义,正懵懵地坐在棺材中,忽而一抬、一落,“砰!”的一声,身体已随棺材落到一丈深的坟坑之中,仰头一看,只见黑白无常站在上方的坟坑边上,一人支着一把铁锹,好整以暇,俯视着她与吾爱。
“这是干么?”她简直满头雾水。
却听白无常笑道:“所谓守株待兔,敌人在明我在暗。委屈两位在棺材里暂时藏一会。若是听到什么不对劲的动静,十有**便是偷尸贼。待到偷尸贼来到两位跟前,那时两位再从棺材中突然出来,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原来如此……”
卜幼点了点头,不无赞同:“好主意。”
不过……
她斜眼一看,虽是光线昏暗,却仍不难发现,黑无常肩上扛着偌大的棺材盖。这岂非是那打不开的棺材盖?却是要做什么?
忽而想到什么,她心中一紧,“等等!”
却还等什么?都不等她把话说完,棺材盖在黑无常手中潇洒地打了一个转,他深鞠一躬,道:“多有得罪。”
说罢,甩手一抛,一扇黑影扑面而来,“砰!”的一响,封棺……大吉。
卜幼立时抬掌朝那棺盖拍去,听得“喀拉”一响,棺盖开了一条缝,这才心中一松,原来这棺盖并未封死。
很好,很好……
一颗心当下安然。
她静静地躺在棺材里,等待后续。
只听一片黑静之中,外面轰轰隆隆,哭声连连,想是那帮送葬之人正在抬棺入葬。过得片刻,没了声响,应是已经离开此地。
又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听起来轻盈而杂乱。
卜幼小声道:“是不是偷尸贼来了?”
吾爱道:“谁知?不过听这脚步声,应是来者众多。”
过得一会,果然听到轰隆声响,地面震动,倒不像是挖铲土坟,却像是用什么利器直接插进土中,将棺材硬生生拉出来,乃至于土壤松塌,地面微震。
过得片刻,突然“啪!”的一声裂响。
卜幼心中一惊,道:“这声音是怎么回事?”
吾爱沉吟道:“小仆以为,像是棺材板裂开了。而且……”顿了一顿,道:“为何没有人说话?”
按理说,外面若来了许多偷尸贼,一起合伙挖坟,至少有人说几句话才对,却是没有,顶多有凌乱的脚步声,以及“嗖嗖”的破风之声,这是为何?难道是早就商量好了,无需说话,直接行动?
卜幼心中疑团丛生,再也等待不及,道:“咱们出去看看吧!”
吾爱道:“小仆遵命。”伸指一弹,棺盖翻飞。两人破棺飞出,跃落地面,转头望去。
只见数丈之外,几十人身披白色丧服,脸戴纯白面具,若幽灵般上下飘荡,围攻一人。
而那被围攻之人身型纤瘦,全身裹缠白布,只露着一双冷淡的眼睛,正是……卜幼眼睛一亮,暗道:“是猎人族的佚名!”又不禁奇怪,寻思:“她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也是来调查偷尸案的么?”
正自思忖,忽听“砰!”的一响,只见佚名猛地横腿一扫,踢飞半口棺材。而那口棺材,正是方才送葬的棺材!这么一踢,那棺中尸体岂非遭殃?却已是来不及阻止,但见棺材撞到白衣人身上,顿时四分五裂,木屑纷飞,竟……不见尸体?
这时,忽听吾爱道:“大人请看,地上还有半口棺材。”
不错,方才佚名踢飞的只是半口棺材,另外半口仍瘫在地上,似是被利器一劈两半,竟同样不见尸体,却去了哪?
只见这附近另有两座坟头被挖开,坟中尽皆空空如也,竟也不见任何尸体?难道是被偷尸贼偷走了么?
思及“偷尸贼”,卜幼向那斗成一团的人影望去。
只见此时,佚名手持一把巨刀,正与那几十人来回厮杀搏斗。
只不过奇怪的是,这些白衣人飘若幽灵,时而隐身、时而现身,分明佚名的刀锋已劈到对方眼前,然而咫尺之间,白影一擦,竟是凭空消失?趁她不备时,白影一擦,竟又悄然出现在她背后,双手齐出,用力掐住了她脖子。
佚名登时眼神一寒,举刀砍去,刀光闪处,那背后偷袭之人的头颅飞上了天。然而,却见,那人分明没了头,双手却仍死死掐住了佚名脖子!
紧接着,眼前又飘来三人,齐齐向佚名围攻而去,却被她挥刀连砍,唰唰唰,三刀,三颗头颅齐齐飞上了天。然而,同样,这三个断头人竟仍是掐住了她脖子。
佚名大吃一惊——
这些人,竟是不死之身?
便在这愣神刹那,几十个白衣人已将她团团围住,手中举刀,刀尖寒光闪闪,皆对准了她的心口,下一刻,齐齐捅去!
却是。
在这电光火石之际,一道玲珑身影闪进人群,飘飘然转了一圈,只听“咔嚓”数响,于瞬息之间,那几双掐住佚名脖子的手腕都被一双纤纤素手拧断,软软垂下。
随即,佚名腰上握来那只纤纤素手,转头一看,来人竟是个少女,玲珑有致,眉目如画,正是……卜幼。
却也来不及自我介绍,卜幼搂住了佚名,纵身一跃,企图闪出围攻的人群,却见这些白衣人穷追不舍,竟想拉住她二人双腿,将其拽下地来。卜幼分身乏术,只得求助道:“吾!”
吾爱微微一颔首,道:“小仆遵命。”说罢,甩手掷出一个铜板。
只见那铜板在一众白衣人中转了一圈,很快,再度飞回吾爱手中,于长指间捻转把玩着。
此时,卜幼已带着佚名来到吾爱身边,回头一看,只见那些白衣人飘在空中,一动不动,丧服似被利器割裂,变得破破烂烂,随风飘荡。
她顿感不解,道:“吾,你方才做了什么?”
吾爱雅声道:“大人一看便知。”
便在此时,忽听,“喀拉…喀拉……”,似是骨骼断裂的声响,便见白衣人的肢体突然怪异地扭曲了一下,须臾,“噗呲!”一声,白衣上漫开大片的血迹。
若是敞开白衣,便可看见,那躯体上有着纵横交错的割痕,而凶器,便是那枚铜板。只是因为铜板擦过躯体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迟滞了一会儿,才皮开肉绽,血柱飚飞,“啪!”的一响,肢体骤然分裂,漫天乱飞,啪啦坠地。
期间,不少白衣人的面具被甩飞到远处,露出一张脸,却见那一张张脸惨白如鬼,皮肉龟裂,附着青蓝尸斑,竟是死人脸。显然,这些‘人’都是不会说话的死尸。
关于“死尸”这一点,卜幼倒并不意外,一来,她早就看出这些“人”没有魂魄,只是尸体;二来,什么“人”没了头还能活动?定是非人的怪物。这也是吾爱直接痛下杀手的原因。
而且,关于“死尸没了头也能活动”这一点,和白马驿的死尸别无二致,看起来像控尸术。
这时,佚名道:“黄泉地国。”
她说话一向言简意赅到极致,这便是说,此等法术与控尸术极为相似,应是黄泉地国在背后搞鬼。
卜幼心中一跳,道:“误会!”
佚名又道:“琴师云白。”
这便是说,舞女尸体失踪一案便与黄泉地国死尸派**师琴师云白有关;当下又发生偷尸案,而且操纵偷尸贼的法术又极像控尸术,而控尸术又是黄泉地国的法术。接连多起案件都与黄泉地国有关,难免不让人多想:黄泉地国在密谋坏事!
而黄泉地国素来与人族关系不和,虽不至于打仗,但也处在介于“打”与“不打”之间的微妙状态,只需矛盾累积到爆炸燃点,那么,战火,一触即发。
卜幼心系阴灵,自然不希望黄泉地国连连出事,解释道:“控尸术是可以操纵尸体不假。但我从未听说控尸术能让尸体时而隐身、时而现身……也许只是误会,凶手另有他人。”
吾爱附和道:“大人说得不错。”走到一堆断肢残躯旁,蹲下身去,一手拎起一颗头颅,一手拾起一条胳膊,道:“大人请看——”
只见那头颈上、胳膊上,都拴着一根红线,只是红线细若游丝,又正值深夜,不易令人察觉。
吾爱道:“这像不像提线傀儡?小仆斗胆猜测,这些尸体是一些傀儡,自有人幕后操纵。而且,这种傀儡操纵术能够让这些傀儡尸或闪现或隐身。”
卜幼:“若你猜测的有几分道理,那幕后之人是谁?”
吾爱一摊手,“小仆怎知?”
卜幼一双水目滴溜一转,望向佚名,乖巧道:“我猜这幕后之人很可能不是黄泉地国中人,我从未听说黄泉地国会使用傀儡术喔。”
佚名:“……”
她本就话不多,此时更不说话,只是也回望卜幼,眼神中满是审视,似在疑惑:这个女孩为什么这样急于为黄泉地国撇清干系?她与黄泉地国是什么关系?
卜幼自是心虚,眼神躲到别处,垂望着脚丫。
她心知要为黄泉地国撇清干系,还需抓到幕后之人,左右一想,忽而提足奔出,在附近飞快地转了一圈后,再度返回,满面失望,道:“我以为这些傀儡尸出现在此处,那幕后之人兴许也隐藏在附近暗处,但我方才找了一圈,查无所获。”
吾爱:“这很正常。”
卜幼:“说得也是,咱们方才一口气消灭了这些傀儡尸,那幕后之人若是看到了,定也知道咱们不好对付,而且为了不打草惊蛇,更得悄悄离开……那幕后操纵傀儡之人,为何偷取尸体?”望着这片坟地,喃喃道:“偷尸,偷尸……”眼睛一亮,兀自猜道:“会不会偷取尸体是为了制造更多的傀儡尸?”
吾爱:“也许。”
卜幼顺着这个猜测,继续猜下去,道:“那制作傀儡尸的目的是什么?”这却是不得为知了,正苦于思索,余光之中,忽见一个白色身影闪过,登时心中一紧,以为又是傀儡尸,双目如电射去,却见原来是同样一身白色的佚名,正弯腰拾起一块残躯。
卜幼走过去,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佚名:“调查。”
卜幼心想,尽管这些尸体看起来只是寻常尸体,然而既能做傀儡之用,兴许暗藏乾坤,带回去调查确是一个好办法,道:“我帮你。”便即蹲下身来,也要拾起几块断肢残躯。
然而,手指刚碰触破烂丧服,却见那丧服竟越来越扁,风一吹,软踏踏,空荡荡,哪里还有断肢残躯?却是只剩布料了。
这时,忽听佚名也沉吟一声,道:“奇怪。”
卜幼生出一个不好的念头,放眼望去,果然,方才还是遍地的断肢残躯,当下,却是只剩丧服瘫在地了,尸体竟凭空消失?
“怎么会?”卜幼大吃一惊。
吾爱却道:“怎么不会?此前傀儡尸就能凭空消失,当下自然也能凭空消失。傀儡尸本就是死物,即便被削成了断肢残躯,顶多便是不能再伤人,却仍能凭空出现、凭空消失,这取决于幕后之人的操纵之术。”
卜幼登时省悟,“有道理。”不禁微微失神,叹道:“这傀儡术好生厉害。我以前从未听说过还有这门神奇法术。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卜幼的声音随着夜风飘到天外,渐渐回归寂静。
当下傀儡尸尽皆消失,坟地死寂无声,除了两座被挖开的坟墓,还有一个裂成两半的棺材,以及遍地的破碎衣料,除此之外,别无异处。好似方才只是一出傀儡戏,当下戏已谢幕,人走台空。
卜幼不禁一呆,心底陡生孤寂。
寻求慰藉一般,她走到吾爱身旁,拉住他手,感受着自己的手被吾爱的大手用力包裹住,心中的孤寂才渐渐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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