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风,这是我去往巴黎后写的日记。纸页边缘已经泛黄,墨水在潮湿的空气里洇出淡淡的晕圈,里面记载着我走过的每一条街、看过的每一片云,更藏着十年间从未褪色的、对一个人的爱恋。
一、2013年9月|希斯罗机场
伦敦希斯罗机场的广播在头顶盘旋,英文播报混着各国语言的交谈声,像一锅沸腾的粥。我拖着黑色行李箱站在海关队伍里,指尖反复摩挲着箱锁——里面只装了四样东西,却重得像装了整个青春。
【1】匿名本残页(第32页,她画的风向标):纸张边缘被撕得参差不齐,是当年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那个歪歪扭扭的风向标缺了根指针,我用铅笔补了无数次,又怕破坏她的笔迹,最终只在空白处画了无数个小箭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2】她忘在教室的薄荷糖盒(过期两年了):绿色包装早就褪成浅黄,里面的糖早就化了,黏在盒底结成硬块。可我总舍不得扔,每次打开都能闻到淡淡的薄荷香,像她当年站在图书馆窗边时,风吹起的发梢味道。
【3】被父亲撕碎的录取通知书(师范大学,物理系):碎片是我跪在地板上拼了三个晚上才复原的。父亲把它扔进垃圾桶时说“学这些没用”,可他不知道,填报志愿时,我特意选了她梦想的城市,甚至偷偷查过她想读的专业课程表。
【4】一张字条:「等风停……」是她当年夹在笔记本里的,字迹被雨水泡得发皱,最后那个省略号像条没尽头的路,我揣了三年,纸角都磨出了毛边。
海关官员检查行李箱时,指尖敲了敲那个薄荷糖盒,抬眼问:“Important?”
我点头,喉结滚动了半天才说出话:“More than you think.” 比护照、比机票、比这趟被迫开始的旅程,重要一万倍。
二、2014年12月|巴黎二手市场
巴黎玛莱区的二手市场总在周末挤满人,旧物摊的铜铃声混着烤可丽饼的甜香,在巷子里绕来绕去。我蹲在一个堆满旧书的木箱前翻找,指尖突然顿住——那本泛黄的《飞鸟集》太眼熟了,深蓝色封皮,书脊处有个极小的磨损,是她当年总用指甲抠的地方。
翻开第32页,果然看到铅笔写的风速公式。不是泰戈尔的诗,而是她当年在物理课上记的笔记,字迹娟秀,末尾画了个小小的风速计。店主是个戴毛线帽的老头,说上个主人是位中国留学生,去年夏天突然回国,把书落在了咖啡馆。
“她总坐在靠窗的位置,”老头呷了口热红酒,指节敲了敲书扉页,“你看这印章,S市图书馆的,说不定是你们老乡呢。”
我盯着那个模糊的红色印章,突然想起高三那年,每周六下午她都会去市图三楼的阅览室。我总假装查资料坐在对面,看她把《飞鸟集》摊在习题册旁,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她睫毛上,像落了层金粉。
最后我多付了20法郎,老头笑着说“你赚了”,可他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不是书。深夜回到公寓,我对着台灯翻到书的最后一页,用放大镜才看清背面用针尖刻的小字:「北纬51°的风向,每天都会经过你的窗口」。
钢笔尖突然划破纸页——原来她早就知道,我当年总在笔记本上记各地的风向数据。
三、2016年6月|Love of hearing办公室
巴黎的初夏总下着毛毛雨,办公室的玻璃窗上蒙着层水汽。我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翻译稿,法语单词在眼前晃成一团模糊的影子,直到陆远发来微信消息,屏幕突然亮起。
是她新书发布会的照片。会场挤满了人,背景板上印着她的名字“林听”,烫金字体在灯光下闪闪发亮。陆远特意标注:“咱班学霸成作家了!这是她第一本诗集。”
我把照片放大再放大,手指划过第三排那个穿蓝裙子的女孩——不是她。她从不穿这么鲜艳的颜色,高中三年永远是洗得发白的校服,最多在领口别个银杏叶形状的发卡。可视线却猛地黏在角落:有个戴银杏叶发夹的读者,正把书抱在胸前,侧脸轮廓像极了十年前的她。
心脏突然抽痛起来,我摸出抽屉里的遗嘱草稿,这是今年第三次修改了。第一条永远没变:如果飞机失事,请把床头柜上那个玻璃瓶寄到北方大学文学院。瓶里装着107张纸条,是我这三年写的,有看到的有趣街景,有突然想起的她的糗事,还有无数句没说出口的“我想你”。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玻璃的声音像她当年在匿名本上写字的笔尖声。我在遗嘱末尾补了一行:请告诉她,第37张纸条背面,画了她当年没画完的完□□向标。
四、2018年3月|巴黎爱墙
源峰会的议程表被我揉成一团塞在口袋里。趁着中场休息,我溜出会议中心,沿着塞纳河一路跑到蒙马特高地的爱墙。
灰色的墙面被春雨打湿,上方那幅画格外清晰:穿深蓝色吊带裙的女人侧身站着,裙摆被风吹得鼓起,像只欲飞的蝶。旁边那行法文“soyons raisonnable, exigeons l'impossible”(保持理智,勿要强求)被雨水浸得发黑,像句冰冷的嘲讽。
可墙面上,311种字体、280种语言写满的“我爱你”却在雨里泛着光。我蹲在墙角找了很久,终于在一堆英文和法文中间,看到那个繁体字的“爱”,笔画圆润,像她当年在笔记本上画的小太阳。
口袋里的小刀是昨天特意买的,我攥得手心冒汗。趁着没人注意,在“爱”字旁边的空白处轻轻刻下:「我爱你,像风走了八千里,不问归期。」刻到最后一个“期”字时,刀尖突然打滑,在石墙上划了道长长的痕,像道没愈合的疤。
雨停时,阳光突然刺破云层,照在那行字上。我摸出手机翻到陆远发的照片,她的诗集腰封上印着句话:“风有方向,爱有归途。”
五、2018年9月|香榭丽舍大街
巴黎人说香榭丽舍是“爱之漫步”,果然不假。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叶洒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对对情侣牵手走过,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拧在一起的绳。
从协和广场往凯旋门走,路两旁的咖啡馆飘出焦糖玛奇朵的甜香,花店门口的红玫瑰沾着露水。穿西装的男人给身边的女孩买了支棉花糖,女孩笑起来时,发梢扫过他的手腕——像极了当年她站在篮球场边,被风掀起的碎发蹭过我手背的触感。
我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看情侣们在协和广场的喷泉前许愿,在凯旋门的拱门下拥抱,仿佛这条路真的能从初遇走到永恒。想起法国诗人阿波利奈尔的话:“巴黎的街道适合接吻”,此刻香榭丽舍的黄昏正把天空染成蜜糖色,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落在情侣们交握的手上,连空气都甜得发腻。
街角的糖果店在卖各国特产糖,玻璃柜里摆着荷兰的风车糖、日本的樱花糖、比利时的爱心巧克力。我突然疯了似的把所有标着“浪漫坐标”的糖都买了下来,店员用牛皮纸袋装了满满两大袋,问我是不是要送给爱人。
我提着纸袋站在凯旋门底下,风掀起纸袋的边角,露出里面的风车糖——和当年留给她的便利贴上画的一模一样。心里突然涌起个念头:要是能把她带来就好了。想牵她的手走这段路,从协和广场的静谧走到凯旋门的辉煌,告诉她每盏路灯亮起时,我都在想她;告诉她那些年匿名本上的回复,从来都不是巧合。
可风穿过拱廊时发出呜咽声,像在问:“你还有机会吗?”
我对着远处的落日轻声念她的名字:“林听……” 回音在空旷的广场上荡开,又被风吹散,像从未说过一样。
六、2023年5月1日|归国航班
CA1471航班的洗手间镜子蒙着层水雾,我用指腹擦出一小块清晰的区域,看着里面的人——衬衫领口系着她当年喜欢的灰色领带,胡茬刮得干干净净,连发型都特意剪成了高中时的样子。
“好久不见。”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发闷,像十年前在体育馆角落打电话时的语气,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最近过得还好吗?” 这句话练了十七遍,总觉得太刻意,最后改成“你的诗集我看了,第32页的诗,我很喜欢”——那页写着“风会记得每朵花的香”,我猜她写的时候,一定想起了当年花坛边的那只橘猫。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说到这句时,指尖突然发抖。十年间在梦里练过无数次的话,此刻堵在喉咙口,像被什么东西卡住。我摸着西装内袋里的小盒子,里面装着枚银杏叶形状的项链,和她当年戴的那个发夹一模一样,是我跑遍巴黎的古董店才找到的。
最后对着镜子整理领带时,突然发现自己在笑——嘴角扬起的弧度,和十七岁那年躲在清洁间,看她偷偷往我抽屉塞伞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空姐敲门问是否需要帮助,我拉开门,阳光从舷窗涌进来,在过道上投下明亮的光。
“Just practicing for my ending.” 我说,指尖捏着那个小盒子,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却烫得像团火。
为了见一个我爱了十年的女孩。为了告诉她,风走了八千里,终于找到了归期。
飞机穿过云层时,我摸出那本泛黄的《飞鸟集》,第32页的风速公式旁,不知何时被我用钢笔补了行小字:“风速10m/s,方向:你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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