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的海风斜斜吹过，带着一股子咸腥味，卷着远处码头的号子声不断传来，这是苷州城最寻常的一个晌午。
白衣胜雪的陈宇正迈着矫健的步伐，向柳风阁二楼走去。
他腰间挂着的羊脂玉佩，随着他的动作轻叩出阵阵声响。
“听说，纤凝姑娘在等我了。"
他站在雕花门前，声音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
门内丫鬟应了声，
“请。”
他推开门，先撞进一缕极淡的沉水香，混着若有似无的药草气。
丫鬟走了出去，从外面将门轻扣。
房间里布置雅淡。
陈宇目光扫过妆台，那里摆着支鎏金步摇，珍珠串儿松松垮垮，显然是仓促间别上的。
更有意思的是案头那碟桂花糕，咬过的缺口还沾着芝麻，分明是刚偷摸吃的。
彩色珠帘后传来一女声，
“官人稍坐，奴家换件衣裳便来。"
陈宇坐在了圆桌前，他挑眉，屈指叩了叩桌角，
“不急。"
执起茶盏，他眼角余光瞥见珠帘缝隙里露出一截米色裙角。
他故意把茶盏放得重了些，嘴角勾得更深，
"听闻纤凝姑娘弹得一手好琴，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听上一回。”
琴声骤起，却比寻常曲子急了半拍。
陈宇静静听着，指节轻抵着唇。
这按弦的力道，分明带着习武人的底子。
青楼里的姑娘，手指不应该是软的么？
哪里会练出这般筋骨？
随即他放下茶盏起身，掀帘时故意带起一阵风。
珠帘后的女子慌忙后退，发间珍珠步摇撞在纱钩上，叮叮地轻响。
“姑娘这手速，不像是弹琴，倒像是练过。”
陈宇倚在妆台边微笑，
"或是说柳风阁的头牌，是个练家子？"
女子浑身一僵。
她不由攥紧袖中帕子，隔着纱帘勉强道，
"官人说笑了。"
陈宇抬步走来，指尖轻轻挑起垂落的珠帘。
女子下意识后仰，却忘了身后是妆台，鬓边珍珠步摇啪地掉在菱花镜上。
清亮的日光从窗棂漏进来，正落在她带着面纱的脸上。
陈宇的呼吸顿了顿。
那不是他想象中浓妆艳抹的花魁，而是张素净的脸。
她眉如远山含黛，目如悬珠，皮肤白的透亮，却趁着瞳孔更黑。
虽带着面纱，可方才珠帘掀起时，他无意瞥见了她的眉眼。
干净、利落，不像这青楼里任何一位女子。
”倒是生得干净。"
他眸光微闪，弯腰拾起步摇，指腹摩挲着珍珠表面的水痕。
女子耳尖泛红，慌忙中扯下面纱就要抢，
"还给我！"
她鼻头小巧，粉唇如花，嘴角已是微微怒意。
陈宇退后两步，步摇在掌心转了个圈，
“我不过见它好看，借来瞧瞧”。
"快还我！"
女子抬手抄起案上茶盏作势要砸，关键时刻却还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陈宇挑眉，
“怎么？不敢了？"
女子咬了咬唇，终究是未动手。
却只盯着他，眼中带着警惕。
陈宇低头笑笑，突然觉得这姑娘挺有趣。
她不像青楼里那些惯会逢迎的女子，反而透着一股子不知名的倔强。
“姑娘有些不一样。”
他好似随意的问道。
“与你无关！”
女子皱眉，明显不想多说，只淡淡道。
随后她快速起身，掀帘来到窗户一侧。
突然窗外响起一声刺耳的声音，刚还气鼓鼓的女子神情微变。
紧接着又响起第二声，女子看似不经意的向窗边望了眼。
陈宇紧跟着来到她的身前，薄唇轻抿，不言不语中带了些压迫感。
慢慢的他往前更进一步，差点两人就要碰上了。
大概没想到他会如此孟浪，女子吃惊的后退几步，几乎要撞上身侧的窗户。
”好险。"
陈宇低头嗅了嗅她的发间。
女子这才发现，此刻两人贴得极近，她能看清他喉结滚动，能闻到他衣襟间龙涎香混着硝烟的味道。
这根本不是商客！
“你放肆。”
女子不悦的一把推开他，
“再乱抱我，小心我不客气！”
“哦，是么？
纤凝姑娘。”
陈宇沉静的眸光里带着隐隐的试探，身子前倾，双手自然的背在身后。
他望着她炸毛的模样，原是来查军火走私的，不想先遇着这么个有趣的女子。
这趟差事，怕是不会无聊了。
女子不自然的转身快步来到圆桌前，
“一时间倒也糊涂了，还望官人见谅。”
她端起已斟满酒的白色酒杯，一饮而尽。
“痛快。”
见此陈宇轻轻的拍了拍手，脸上的笑意浓了些，
“姑娘也是个爽快之人。”
然后他朝圆桌走来，一点眼力价没有的又坐了回去，拿起筷子夹了起来。
女子低头强忍着不悦淡淡一笑，粉色的唇边透着骨子凉意，
“好吃么？”
闻言陈宇抬头握着手中的筷子，目色清澈，
“尝尝？”
女子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官人美意，不敢劳烦。”
见她小脸阴沉，陈宇眼含笑意，低头给自己斟满酒又喝了口，禁不住感叹道，
“此酒甚辣！”
随后他快速起身，衣袂飘飘，
“既然姑娘今日不便，那我只好改日再来。”
刚转身走了一步的他又回头戏谑道，
“下次想偷吃，记得收拾干净。”
"哼，好你个登徒子！”
女子望了眼门外，脸上气恼混着不甘，
"下次再遇见，定要你连本带利还回来！"
她是富商之女上官扶摇，今日本替好友纤凝姑娘待客。
没想到遇见这么个男人，不仅看穿她是假扮，还抢了她最喜爱的珍珠步摇！
楼下陈宇抬头看着二楼，忽然觉得这趟小县城之行，挺有意思。
屋内扶摇快步来到窗前，冲窗下丢去一块方帕。
不一会功夫，另一女子从一侧栅栏爬了上来。
“你可回来了！”
见状窗里的她匆忙伸手将其拉了上来。
“扶摇，对不起，耽搁了会。”
被拉上来的姑娘一脸愧疚。
“没事的，纤凝姐姐，见到弟弟了么？”
扶摇焦急的问着。
“没有。”
纤凝低头满目失落。
扶摇心想，莫非又是个骗财的。
小心下次别让自己再遇见那带信人，保证不打死他！
纤凝扭头见圆桌上布满的酒菜才恍然想起今日有访客。
随即抬头惊呼，
“那位官人来过了？”
扶摇点头，什么官人，就一强盗，头一回见来青楼抢东西的。
要不是这里不便，她刚才一定要他哭着、求着把东西还给自己！
为了不让人发现纤凝外出，扶摇特意按照她以往的衣着装扮了起来。
可纤凝未按照约定的时间回来，而那个强盗已然到来，情急间她只能抓起床边的面纱带了起来。
最终，不但让他瞧了自己的面容还抢了自己的步摇。
头一回如此憋屈，扶摇在心中暗暗发誓迟早得还回去。
但为了不让纤凝担心，她只笑道，
“是来了，不过来了没一会有事便离开了，放心。
我要赶紧换衣服，于叔还等着呢。”
说着她调皮的眨眨眼，去纱帘后面换回了自己的衣饰。
一切就绪，扶摇从窗边一跃而下。
“小娘子，你可算下来了。”
窗下着急等待的于叔见她下来忙关心道。
“不用担心，我的身手可是你教的。”
扶摇明知故问，
“你们虽晚回来些，不过我已经应付过去了。”
于叔当然知道自家小娘子着急帮忙纤凝姑娘寻找她失散多年的弟弟，随即转移话题，
“这个是应付过去了，一会大娘子那里看你怎么应付。”
扶摇刚还嬉笑的面容立马严肃起来，
“回家！”
望着小娘子翩然而去的身影，于叔轻轻的摇了摇头，略黑的脸庞上都是宠溺。
他知她心底豁达、善良，即使纤凝姑娘只是一个乐伎，她也待她亲如姐妹。
两人偷偷摸摸从后院高墙上一跃而下，扭头四处看看，院子里静悄悄的。
扶摇回头小脸得意，
“看吧，不用担心。
近些日子听说铺子里很忙，阿娘不太可能回来这么早。”
然后便毫无负担的迈着大步向自己的小院走去。
沿着青石台阶刚进院门，她就迫不及待喊道，
“青柠，我饿了。”
咯吱一声房门打开，丫鬟青柠走了出来面露难色，
“小娘子。”
同时小手悄悄的指指身后。
顺着她的手指，扶摇看见了端坐在书桌前的阿娘，原本已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她立即笑嘻嘻上前拉了拉佟大娘子的衣襟，
“阿娘今日为何如此早回来，我听二婶说最近铺子里挺忙的。”
“不是罚你在家抄写诗经么？”
衣着素雅的妇人开口，脸上看不出明显的喜怒。
“这不是抄累了，所以让于叔陪我出去散散心么！”
扶摇说着在妇人面前蹲下，将自己的小脸放在她的膝盖上，双眼眨巴道，
“阿娘看在扶摇抄写这么辛苦的份上就原谅这次好么？”
看着她撒娇的模样，妇人终于忍不住微笑起来伸手在她额头上轻点了下，
“下不为例。”
然后抬手将女儿牵了起来语重心长道，
“你刚过及笄已是大人了，切记注意自己的言行，千万不要做太过出格的事情。”
“遵命。”
扶摇握着阿娘的手开心道。
虽然佟大娘子并未责备她，但还是罚她半个月不能出门。
不出就不出吧，在家练练武艺，听听鸟鸣，也不是不行。
我又回来了[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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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蒙面女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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