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开手臂,一双手正好从阴影处伸至阳光下,修长的指尖泛粉,手身如玉,示意小猫入怀,小猫乖乖跳进他怀里,舒服地喵了几声就眯着眼睛睡去。
章轼用手点了点小猫的脑袋,似乎很喜欢它这副娇憨的模样。
沈璃酥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有些发怔,随后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原本她故意绕路是为了不跟王重安走同一条路出去,免得惹人注意,却不想在这竟然遇到了前世的恩人。
章轼,前朝章氏家族的幼子,从小天资聪颖,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可惜父辈为了追随前朝旧主,不肯投降,服毒自杀,祈朝新主赵原念章家满门忠勇,在他们死后破例封侯厚葬,年仅五岁的章轼送入寺庙修行,出家做了和尚,法号神秀。他十五岁时做了左街僧录,是全国最高的僧官,隶属鸿胪寺,负责管理祈朝城东及全国部分地区的佛教事物,是僧侣中的最高领袖。这个位置本该是德高望重的的高僧担任,但他不是普通人,十五岁时就已经将佛法参透,撰写的佛法书籍深受世人喜爱。
后来他还俗做了官,靠着真才实学做到了宰相位置。
沈璃酥不知道的是,她死后的几年,西都内发生了许多事,官至宰相的章轼因为查出贪污太后筹办六十大寿的银子拿来盖自己在洛淮的宅子,事情一出,弹劾他的奏章犹如雪花,说他结党营私,私自售卖官职,引的圣上勃然大怒,最后收监在牢里。言官说他一念私贪,万劫不复。没有人知道,一位怀瑾握瑜,品行端正的君子为何会变成这样。
章轼转过身,抬眼就看到一位身姿娉婷,容貌娇艳的女子,眼神定定地落在他身上,道:“这位女施主,这里是寺庙禁地,我带你出去。”
寺庙里的和尚各有职责,被称为直岁的和尚负责皇家园林平日里的管理,因此寻常百姓是不能进入的,但也免不了一些贵族身份的男女拿这里当成是幽会圣地。
对方是女子,章轼不好直说,那句寺庙禁地已经在暗示对方了,等回去以后再加强寺庙管理。
前世那晚,沈璃酥只见到了他在马背上的侧脸,只一侧便足够惊艳。再次重逢,她终于看到了他的正脸。
男人细窄的双眼皮下,眼睛深黑,给人一种温润从容的感觉,鼻梁优越高挺,清冷的声线和前世那晚一模一样。
“女施主?”章轼又喊了她一声。
沈璃酥这才从自己的世界中脱离,收回了目光。
“那就劳烦大师了。”
章轼从沈璃酥身侧经过时,便闻到一股浓郁的异香,停下脚步,怀里的狸花猫忽然睁开眼睛,从他怀里跳了出去。牲畜的嗅觉总是比人类更加敏感,趋利避害更是。
两人平行站成一条直线,彼此成正反面,沈璃酥的个子正好到他的耳下,章轼微侧过脸,道:“女施主身上的香还是少用,对身体不好。”
沈璃酥有点慌了,沉眠的香粉虽然已经擦掉,但残留的香气却擦不掉,章轼博学多闻,年少时曾经游历过许多国家,说不定知道沉眠的存在。
从章轼的角度看去,沈璃酥的长睫微微颤动,小巧的鼻头沁出细小的汗珠,因为心虚,她双唇紧闭,脸颊上凹出浅浅的酒窝。
沈璃酥转过身,朝章轼伏了伏身子表示谢意,始终不敢看他的眼睛。
“这个香是我远方亲戚所赠,我一时好奇,竟不知道对身体不好,回去便换了,多谢神秀大师提醒。”
章轼不再说话,领着她往寺庙外走去,送到藏经阁,沈璃酥自行离去。
回到家后,她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章轼白日里的提醒,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在寺庙里用毒,是大忌,可她不是真的要杀人,她只是想改变自己悲惨的命运。
沈璃酥告诉自己多想无益,于是闭眼睡去,梦里,她再次梦见自己被扔下马车被蛮人抓走的画面,随后画面一转,她又看见自己和母亲被活埋在土下,泥土像千斤重的石板压在她们身上……
“小姐小姐。”桂圆子不停地喊沈璃酥。
昨晚是桂圆子守夜,天快亮时,自家小姐忽然梦呓,之后便越来越严重,似乎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沈璃酥猛地睁开眼,随后大吸了一口气,薄薄的内衫前后湿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桂圆子拿来热毛巾和新的里衣让沈璃酥换下。
已经是辰时,天光从槛窗里透了进来,桂圆子等自家小姐换好了衣服才敢开窗,昨夜下了点小雨,院子里的一株海棠花落了一地,空气中带着湿气的花香飘进屋内。
沈璃酥闻得香气,仿佛五脏六腑都得到了安慰,心情放松了不少,梳洗完毕,用过早饭,王嬷嬷便来传话。
“小姐,老爷说让你现在去正厅一趟,要快些。”
沈璃酥不敢耽搁,朝着正厅走去,刚跨进正厅,她就看见沈观山紧锁的眉头,一片愁云,似乎有烦心事。
沈璃酥行礼坐下,才问道:“爹,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观山叹了一口气:“王重安死了,就在昨晚,明日王家就准备发丧了。”
沈璃酥先是愣住,手心紧张地开始发汗,脸色也有点惨白了。这不可能吧,沉眠不是毒药,根本不会致人死亡,这一点她是很清楚的。王重安怎么会死呢?
她真的很慌,因为王重安忽然暴毙,王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在短短时间内,她开始复盘一切。
寺庙私会这件事极少有人知道,桂圆子从小跟着她,人很机灵,嘴巴也很严,王重安出事后,她肯定不会乱说话。
唯一会引起她嫌疑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章轼,那天他闻出了沉眠,还提醒她此药有副作用。沈璃酥强压下心中慌乱的情绪,做出一副震惊后怕的模样问沈观山。
“父亲,他为何会突然暴毙,莫非这当中有别的隐情?”
沈观山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在桌上,摇摇头道:“我也不知,王家将他暴毙的原因满的死死的,似乎对他的死很是避讳,发丧发的还很快,莫不是撞了邪?”
“就是可惜你了,这么好的婚事,婚礼前夕王重安却死了!”
沈观山心疼的不是女儿要落下克夫的罪名,而是心疼自己失去了一个好亲家好靠山,凭自己女儿的姿色一定能让王重安神魂颠倒,一年内生下个儿子,他和王家的关系就更紧密了。自己升官还不是指日可待,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走了,要他怎么能不气。
沈璃酥是不相信什么邪祟能杀死人的话的,她心里隐隐感到不安,前世王重安可没这么早死,靖远事变死了那么多人,他都没死,怎么这一世他反而死在了前头?
听沈观山刚才的话里的意思是王家没有追查王重安暴毙的事情,而是选择低调处理,那也就意味着她不用担心自己下药的事情暴露,这怎么不算一种天降喜事呢。
沈璃酥象征性地拿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为自己拿短命的未婚夫以表哀悼。
回到自己的屋内,沈璃酥松了一口气,自己的命运轨迹正在一点点改变,按照原计划,现在满大街的人都在传她克夫了。
果不其然,临近中午,沈观山下朝回来,没进家门前看不出什么异常,进了家门走到前院大厅后,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砸在地上。
“明明是那王家小子命薄活不长,竟敢攀扯我女儿克夫,都给我等着!老夫早晚要你们后悔。”
下朝的时候,几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官拿沈璃酥克夫的事情说事,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沈观山只能拱手说笑,打个马虎眼过去。
茶杯正好砸在薛兰熏的脚边,崩裂的茶水溅到她的裙边上,薛兰熏上前安抚。
“官人,那些人无非就是落井下石,凭咱们女儿的姿色,放眼整个西都谁能比的了,您别气坏了身子。”
薛兰熏出身商贾人家,当初她的父亲资助沈关山读书,又将女儿许配给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往后不许纳妾,沈观山做到了。只不过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早年间遇上土匪,逃跑的时候弄伤了命根,这才没办法纳妾。
一晃十几年过去,薛兰薛今年四十了,依旧风韵犹存,可见年轻时也是个美人,一番温柔劝解,沈观山冷静了不少。
薛兰熏道:“妾身知道官人心烦,特意寻了一个消息来,说是帝姬七日后要到大云寺学习佛法,想要从官员女子里选出五名陪读。”
沈观山眉头一松,眼中终于慢慢浮上喜色,太子和帝姬是一母同胞,感情极好,三皇子又和大云寺的神秀大师交情颇深,这出入往来的都是皇亲贵胄,这些身份可比王家风光气派多了。
可转念一想,沈观山又愁上了,这么好的机会,那些高官怎么会放过,能轮的上自己女儿?薛兰熏知道自己丈夫在忧虑什么,直言道:“帝姬选拔陪读女子,要求公开考试,出题者是那位神秀大师,当日考当日出结果,不存在谁家花钱送人进去。”
沈观山大喜,当即派人去请一些懂得经学的女师傅来家里教导沈璃酥。沈璃酥已在家学了三天,帝姬要到佛寺学习佛法的消息才慢慢传出来。
一时间,整个西都的贵女们纷纷拿起佛经研读,请各种佛学师傅来家里教学上课,基础太弱,悟性不高的直接花钱请人预测考题。
是夜,已经是亥时,沈璃酥还没睡,坐在桌前认真阅读佛经,不时会有些感悟,薛兰熏进屋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听见,薛兰熏吩咐桂圆子到屋外候着,桂圆子正在剪灯芯,放下剪刀退出了屋内。
沈璃酥脖子有些酸,从书里抬起头就看见了站在屋内的薛兰熏,起身走到薛兰熏身边撒娇,“娘,你来是不是给我带好吃的来了?”
薛兰薛慈爱一笑,用手刮了刮她的鼻尖。“你这个小馋猫,这是我刚才去厨房做的梅花汤饼。”
梅花汤饼装在一个浅口的白釉碗里,以梅形的面片入鸡汤,面片是加入梅花干泡过的水揉制成,入口既有肉香又有花香,沈璃酥一口气将碗里的东西吃完,若不是太晚了,她还想接着吃第二碗。
薛兰熏一直看着女儿吃完,脸上先是笑,最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嘴角渐渐下沉,眼底泛起一片泪光,扭过头,用手帕擦掉将落的眼泪。
“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和爹吵架了?”沈璃酥担忧道。
薛兰熏看了会自己女儿,内心经过挣扎,决定将所有事情告诉沈璃酥。
“王重安是我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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