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救我……”
虚弱女声又在玄澈耳畔响起。
他分明已经耳不能听,不知为何,这声音总能钻进脑中。
“不是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吗?求你,我真的不行了……”
她还在祈求,最后一层纱裙已被汗水浸湿,如同光裸着一般。玄澈不欲再看,闭目念起了经文。
“若诸世界六道众生,其心不淫,则不随其生死相续。汝修三昧,本出尘劳……”
说来也怪,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如今只是在梦中。
“啊!嗯!”
那女妖开始发出没有意识的声音,似无限痛苦。不知过了多久,她爬到了他的腿根处,“救我,佛子,救了我,你也不必,这样痛苦。”说着话,她的手放到不该放的位置,“就一下,求你,求你,我一百年,才有了人身,不想死,求你,救我……”
女妖开始哭泣,玄澈念经的声音却仍旧没有一丝波澜。
梦境至此都是清晰的,玄澈知道,这同现实没有一丝出入,当时的确如此。
可是之后的记忆,却始终模糊,以至于被这梦境反复折磨了十年,他每日所梦,依旧是不同的场景。
今日,是他主动扣住了她的腰身。
混乱的梦境还在继续,他却清楚知道,自己没有欲念。身中情毒,行男女之事,破了色戒,却没有一丝欲念。
但是丢了元阳的那一瞬呢?也没有吗?
好在,梦境变得更加光怪陆离之前,有人推了他一把,终于将他叫醒。
“慧明,莫要打扰玄澈师叔。”一人责备道,但是口中并没有什么敬意,眼神也是不加遮掩的轻蔑。
此处是宝相寺后山一间柴房,当年因与妖相合散尽了修为,师父让他向佛祖赎罪,玄澈便一直在此处静修。
师父还在时,他尚可以得一个静字。最近两年,却不能够了。
一个月前,他的心停跳了一下。他知道那是什么。“阿弥陀佛。”他无言默念。
虽早知师父大限已到,内心还是不由漫起空落。即便出家人讲究四大皆空,面对师父的圆寂,玄澈还是不可抑制地哀伤。
师父说他六根不净,想来所遭受的一切,也是因他这颗不能安分的心而起。
师父去后,这几日,有几个小辈总来向他“讨教佛法”。
柴房中站着四个着灰色僧袍的年轻和尚,面上无一不是阴鸷狠毒。
“我还记得,幼时随师父在洛阳听师叔布道,众人一听是玄澈和尚来了,整个洛阳万人空巷,那场面,恐怕连方丈都没见过!怎么,师叔嫌我们几个愚钝,不肯点拨吗?”叫慧明的和尚操起手中法杖,狠狠朝玄澈背上抽去。
玄澈一个踉跄,生受了这一下。
他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除了满满恶意,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几人不知和他是何仇怨,已经来了几日。他面色无波,默诵着楞严经,只当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连他这具身体,亦是。
其实他有时候不明白,佛祖既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为什么要他守身呢?他明明只将此身作为救人的工具,同佛祖割肉喂鹰是一样的。只是佛祖忍受的是□□的疼痛,而他要忍受的,是欢愉。哪怕只有一瞬的欢愉。
难道,当真要他当见死不救,就是对的吗?
他眼看着那个小妖为了救人而受陷,便该守着清规戒律让她去死吗?
慧智将慧明拉开,“你这是给师父添麻烦。”
慧明不以为意。师父让他们来探一探师叔的虚实,别说师父,整个宝相寺,谁敢相信,不过二十岁便隐隐要证菩提的圣僧,为了女色散尽了修为,成了一个废人!
“师父就是太过小心!”慧明有些不忿道,“师兄你也是。他这幅模样,引到悬崖边上推下去也就算了,过几日连尸体都喂了猛禽,得修正果,谁还能找到不成?”
慧智心里觉得不妥,但是见另外两人也在等他吩咐,他身为大师兄,总不好被师弟掉了面子。何况想想,早日除掉师父的心腹大患,也是一件美事,于是点点头。
慧明不必他动手,得了令便兴高采烈地去拖拽玄澈。
他也说不清自己对这位师叔为何如此嫉恨,怪只怪他太过耀眼。天家血脉,天生佛骨,乱世之中,仿佛全天下的好事都发生在他身上。
玄澈并无抗拒,即便被推搡着,仍旧立身如松,每一步都走得稳如山岳,仿佛不是被人逼至悬崖,而是闲庭信步走到了那里。
“小刺!”秦岭密林之中,一道童声响起,声音不大,似是在悄声寻人。
“小刺!没事啦!”见没有回应,那童声又喊了一次。
这两道声音一前一后,贴着地面迅速传开,传了很远,如风过境,引来地面落叶轻轻震颤,却没有惊起林间其他鸟兽。因为这些灵智未开的畜生,并不能听到。
被这声音所唤,地面一处沙沙作响,闹耗子一般,是小抓扒拉枯叶的声音。
“别叫了,我在,这儿呢。”粘糯女声自地下懒懒传出,无精打采地。
那童声已本已奔出数步,又被唤了回来,对着那团枯叶关切打量,“你到底怎么了?一到这时候就犯懒?”
“嗯。”这个嗯字,仿佛要腻出糖来。觉得自己声音不妥,小刺也不再说话,只悠悠叹了口气。
费力扒拉半天,终于从厚厚的枯叶底下钻出一颗尖尖的头来,上面嵌着两粒黑豆大的眼睛,夕阳晃过,她浑身灰白的刺毛竟闪着淡淡光泽。
“哎。”小刺又叹了口气。这次她翻出了洞穴,四仰八叉躺在洞口,露出雪白的肚皮。
累死老娘了。
为了不发出那怪声音,小刺只能在心里抱怨。
空中探过红豆杉淡淡的酸味,“我问你话呢,你到底怎么了?”
小刺耸了耸鼻尖,不想回答。
“真是急死个人!”红豆杉好像生气了,半天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它又飘了回来,“也不知道当初坏了娘娘好事的到底是谁,十年了,还没找出来,大家成妖都不容易,她这样动不动发一顿狂,咱们怕也怕死了!”
小刺那对黑豆眼睛滴溜溜一转,并没有接话。
别人都是怕死了,她是又怕又悔。也是当年第一次下山,不懂事,那小娃娃不过给了自己一串糖葫芦,她就替他们避开了山洪。她怎么知道那山洪是娘娘等了百年的机缘?放走了娘娘要抓的人,还中了她的毒……这么多年,她逃也不敢逃,娘娘法力无边,要是让她发现端倪,自己逃到天边也要魂飞魄散的!
呜呜呜,怕死了。
红豆杉见小刺听完自己的话,默默流起了眼泪,心软了起来。
“你也别担心了,娘娘今天发怒,是听说当年逃走那人供了恩人像,她只要去到他家,就能找到啦!”
一句话说的小刺瞳孔巨震,红豆杉还以为她是开心的,“好吧?我刚听到的时候也是觉得很惊喜呢!”
小刺有口难言,只好继续流泪。
突然,她全身一震,竟从嘴角溢出血来。
林子里好好的,没有什么危险,怎么会受伤呢?
坏了!是恩人!
她当年中毒逃走,自是有人相帮,而且,她耍了点手段,心里过意不去,便在恩人身上留了一滴心头血,许愿帮他渡一次死劫。
刚刚,就是这滴血起了作用。
恩人有难,小刺顾不上身上难受,顺着感应瞬移到了一人身边。
小刺的恩人,正是玄澈。
十年之后,崖底相见,当年那发着金光的佛子,竟成了一具凡得不能更凡的凡胎。
从俊逸英朗的高僧,变成了行销骨枯的残躯,小刺犹豫着喊了声:“佛子?”
玄澈听不见,他刚刚一脚踏空,跌落许久,摔落在此处积水中,竟然毫发无伤。
他很是奇怪,不由抬手在四处摸索,掌心下的硬冷石壁让他基本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只是不知,为何自己还能活着?便是之前,功力犹在,也不至于这样无虞?
小刺见他收手立定,默念了一句佛语,那副心无挂碍的超脱气质,瞬间让她认定了眼前的人。
“佛子。”小刺上前一步,轻触他的手臂,泪水不由蓄满了她的一双灵眸。
玄澈感受到触碰,转向了小刺的方向,稍稍歪头,是个无声的询问:
你是谁?
小刺的眼泪如决堤一般,“怎么会,这样呢?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就,这样了呢?”
玄澈当然听不见,但是臂弯处拽着他的那只手在颤抖,让他感受到了对面人的激动。
为了安抚,他露出一个欣然的笑容,闭着眼睛,仿佛在享受当下的安宁。
眼泪越蓄越多,噼啪落下,小刺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走!我带你去治病!”说着,便去拉他的手。
一触之下,玄澈顿住了身形,指尖的柔软传来,玄澈反拉过她,摊开她的手心,用右手食指在她掌心写道:
十年?
他胸膛起伏,第一次觉得口不能言有所不便,他想要当面质问她,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你夜夜入梦,使我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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