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全场哗然。
人挤着人，摩肩接踵，晏青在沸腾如水流一般的人群中站定不动，兜帽下浮起玩味的笑。
她虽吃惊，却不至于失态，但她知道脸色更难看另有其人。
真不知道闻照野听到这番话又是怎样的脸色。
远远地朝首席望去，鬓间花白的老掌门不动如山，却教人看不清神色。但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甚么天下大同，不过是他玉霄一个人想做仙界的皇帝，却把云山剑派推了出去。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买卖，实则荣华富贵都加诸一人，而风险苦难却要云山剑派来扛。
这般孩子气的言论，让晏青怀疑是否经过长老会的探讨，或只是他一人的想法。
想到一群长老事后围坐桌前吹胡子瞪眼生气的样子，晏青就忍不住想笑。
但这件事起码说明了一点，既然他如此“大方”地公开让位，说明他本人没得到上一任剑主的“守剑心”，没学会剩下的十八式忘归剑法，浪费百年也无法得到忘归剑的认同。
不过也好，局面越乱，对自己越有利……
云山剑派深居万幻山，平日山门阵法迷幻，若非有令牌的弟子，没人能轻易找到这深居简出的门派。百年来头一回开门见客，竟成就一番新武林盛会的模样，众人见了仙君开了眼，这下又摩拳擦掌，恨不得干上几仗。若是能风风光光地扛着忘归剑回去，那是再好不过。
上午法会结束，晌午便有后勤人清场布下比武擂台。一千八百九十一颗上品灵石布阵，一方擂台四周泛起萤蓝色的屏障，若是踏出半步则自动判定输赢。而其中术法均拘于阵内，不得伤害阵外观众。
说得好听，看起来很酷炫，实则最开始是执教堂长老刑罚用的阵法。
为了对抗剑修恐怖的破坏力设下重重屏障隔绝内外，又以寒凉功法镇住暴走心魔，令其在雪莲山头下面壁思过九十九日，再倔的驴都能熬得听话服帖。
“据说这阵法虽全面，却也不是没有被破过。”远处一群蓝衣少年围聚在一起，一个面中长满雀斑的男生说道，他一脸稚气未脱，背着一柄木剑，想也还是云山剑派的少年剑客。
这番话，倒是吸引了不少外门的人驻足，想要听一听这云山剑派的秘史。
“第一个破阵的是第三代忘归剑主晏雪回，说是他的师兄——也就是当今咱们的掌门闻照野，奉前任掌门的命守阵三天三夜，还是敌不过杀红眼了的晏雪回。至此之后二人恩断义绝。”
其中一名剑眉星目的俊美少年皱了皱眉，打断他：“莫要胡说，承影忘归同出一宗，两人从来情同手足，何来此荒唐言论。”
他看起来在少年中地位不低，无人敢反驳，人群寂静了片刻。
还是有扛刀的壮汉扯着嗓子：“管他好不好的，老子要听故事，小子，你继续！”
那雀斑少年挠挠头：“二人后来当然冰释前嫌，当年第三代忘归剑主晏雪回的骨灰，确是掌门捧回来的，至今侍奉在祠堂……主要是这第二个破阵的，是第四代忘归剑主，晏青！”
说得尽兴，雀斑少年跃上一旁的石块，朝四方说道：“朋友们，果然是一脉相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当年晏雪回只是惊动了雪莲峰的戒律长老，这晏青几乎把整个云山剑派都给震了一震。”
有人疑惑：“可有说都是为何？”
雀斑少年故作神秘地摇摇头：“这世间……唯情之一字最难解。”
于是众人似乎都懂了，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人群中真正的主人却一头雾水：“……”
云山剑派传统，正式擂台之下必有野战，必有输赢，由此必有对赌。
眼看那边正式擂台还未敲响，一群人已约着在私底下斗起来，都没打过照面，对手实力不详，但双方对自己的实力充满了自信，不要命地下注。晏青看这金额，嘴馋心痒，想着还欠丹行远治病的那几个钱，不如就借此赚回来。
毕竟云山剑派她也懂，说得好听叫审时度势，难听点叫看人下菜碟。
像她这种没名没姓门派都不响亮的，要是对上那里面名气最大的……想到赔率，晏青心里就止不住想笑。
众人讨论得火热，那边一个负剑少年就先飞到场地中央，画地为圆，至此一个野擂台就诞生了。比武中众人向来最看好大门派弟子，而其中佛门不争、儒家不显，又数云山剑派剑法最漂亮，往往是道教、剑派与一众刀枪棍棒耍好戏的擂台。
那边耍着双枪的覆面少年迎上剑客，二人在一方天地追逐，衣袍纷飞，快得不见招式。
“真是后生可畏！”一旁白胡子看客抚掌大笑，定睛一瞧，又品出不同：“这双枪，竟隐约有当年龙云风范！”
有人摇头表示不认同：“与龙云大将军相比，还是拙劣不少。”
这世上耍双枪最厉害的，就要数这龙云将军。说是将军，也是因为在上一次仙魔大战中立下累累战功，两把双枪耍得虎虎生威，谁人都要避其锋芒。只是眼下这名青年显然徒有其形，几招几式看起来是那么个样子，在剑客挑刺中却落了下风。最后一柄长枪被挑飞，那青年行了一礼，甘愿认输。
一时喝彩声四起，青年剑客颇有些得意地朝四周拱手。
远处，有人拾起那柄红缨长枪，悠然走进擂台圈中。那人戴着灰色斗篷，衣摆破烂不堪，实在潦草。却见她朗声问一旁的青年：“这一路走过来，都没个称手的武器，不知能否借道友的一用？只需两三分钟，必当原样奉还。”
一旁的看客哼笑：“看来这小妮子也知道，自己在九师兄手下撑不过几分钟。”
青年点点头退后，对面的剑客淡淡地说道：“武器最讲究称手，道友何必儿戏？”
晏青微微一笑，双手持起长枪：“道友此言倒说得极是。”
说罢一柄长枪便送了出去，剑客一时未反应过来，仓促旋身躲避，脸色一变。
“卑鄙！”身后的少年们大喊道。
其中一个弱弱地问：“这局，还算么？”
最前面的用鼻子哼一声气：“怎么不算？不过结果这么显然，估计也没什么用。”
“可是……”那个计数的弟子出声：“那人给自己下了注。”
“……多少？”
“一钱。”
“……”
擂台中央，反应过来的剑客一剑出鞘，很快挡下节节进攻，战局也很快稳定下来。那人使的长枪连之前的人还不如，步伐如醉鬼般左右晃悠不定，每次都是虚晃一枪，又慌忙躲去。很快少年剑客也看出对面的人甚至连长枪都拿不稳，连出剑都失去了耐心。
这场输赢似乎胜负已定，没太多拖延的必要。就在少年剑客旋身一击，要逼她再退一步出局时，面前的人突然做出了相同的剑术，一招不差，长枪却比剑更长，更先一步来到自己的要害。少年剑客脸色一变，慌忙退后，一招归山阻挡。
谁想对方再次模仿他的剑式，使出一招一模一样的归山，浑厚中带有破风的内劲，醇厚而绵长，一击将自己的“归山”击破，余波朝自己扫来。
“这人怎么使阴的？”
“偷袭……不对，是偷学武功！”
少年剑客提剑一挡，那人长枪却往退下击去，逼他连连后退数步，一剑将长枪振偏，一脚踏住长缨。战局僵持，沙土止息，众人却看那斗篷下的嘴角勾起，轻轻一笑：“你输了，小子。”
少年剑客脸色一僵，低下头才发现自己已经出界。
至此，全场静默，无人喝彩。
晏青才不管那么多，她轻巧地走过去，将长枪还给之前的少年，又来到管账的弟子面前：“愣着干嘛，给钱啊，我可是下注了的。”
“……”一群云山剑派的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未从方才的局面中清醒过来。
“怎么，”晏青一挑眉，“云山剑派这么大的宗门，居然要反悔不成？”
还是管账的弟子反应过来，慢吞吞地数了钱递过去。
一比一千的赔率，相当可观，如果不是本金太少……
不过循序渐进嘛，晏青拿着一两白银，哼着小曲抛着钱扬长而去。
一群云山剑派的少年望着灰色斗篷的身影，不由得聚在一起，为首的九师兄方才落败，脸上显然不太好看。他师承凌风长老，剑术造诣颇高，若非有闻鹤在他前头压着，在这种人中他也该大绽光彩。
很快有弟子围上去：“我看方才那人使枪是假，勾引师兄剑术，偷学才是真。”
“就是就是，不然依九师兄的实力，哪里会搞不定？都数她阴招最多！”
九师兄眉头一皱，往那人离开的方向望去：“此人掩面而来，尚不清楚门派，武功实力不详，竟趁乱隐藏在门派之中，实在危险……十六，你且跟去看看，她是哪门哪派哪方人物，摸清楚她到底要做甚么。”
“是。”小师妹领了命，很快提起轻功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穿过水榭竹林，绕过九曲回廊，那灰斗篷的人一路招猫逗狗，荡悠悠地总算往东苑那边去。
东苑？小师妹开始回忆东苑都住着哪方势力？
却在她分神一瞬，面前那么大一个人竟消失在朱红的门前，不见踪影。
不对，分明未开门，难道是翻墙进了？里面住着的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院内安保森严，比不可能让不相熟的人进来……难道真是有人隐姓埋名进来的？
小师妹迟疑地望过去，一旁路过洒扫丫头，她忙捉过去问：“这间房住的是哪派的人物？”
“回小姐，是药宗间碧谷的丹行远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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