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刚从敞口窖井跌下去一屁股坐进污水里时下意识抬起头看天,于是世界里只有发光的正圆形,等她意识到上面没有人在也不会有人过来,开始顺着下水管道爬来爬去,面前就是一个狭小的通道。
第一个弯、第二个弯后,她忽然明了底下是一整个弯曲盘绕的世界,有无数交错相通的道路。
无数瓣眨动的天空与脚下污浊潮湿的路其实是一整个体系。
而把各种脉络在脑子里点亮,像把无数小灯泡串联起来一样,只有鸟瞰的垂目可以做到。恰好银岁曾经变成过祂,用祂的眼睛打量过。
死物或者活物所占据的位置和作用一下子清晰了。
时间停止不久之后,她到处去邻居家串门察看情况,其中一户客厅正对大门口放着巨大的鱼缸,却没有鱼。
两个中年夫妻过来开的门,见来客的孩子喜欢自家鱼缸,男人走过去喜笑颜开地挨个介绍自己的布置思路,女人在旁边坐下看了一会儿,忽道:“你好久再去买两条鱼呗。”
“不买了,再买再养不活。”
“几条小金鱼能有多少钱,我去赶场时看见五条才两块钱,你花一块钱买两条呢。快上千的鱼缸和装饰物,人家一扫而过一秒钟就看完了,放两条鱼过去人家也有的看,多少盯着鱼顺带看几分钟背景,多少回点本。”
鱼不重要,但必须要有。一汪漂亮的死水泡着做工精巧的死物,始终是静止不动的,所以要放会游会吐泡泡的廉价活鱼进去,才能衬得出鱼缸的全貌。
村子里就放着许多痛苦的标本,谁是活物谁是死物一目了然。
还有鱼缸的出水口,林盼脖颈断面处伸出的主干黏在底部,覆盖着青黑的门,现在她被拧开了,亡魂奔逃,从狭小的死水到了更宽阔的死水。
无数条地下暗河与管道有进有出,银岁透过她看到自己的位置——入水口,被放进现世拉人进入鱼缸。
林盼能放,银岁能关。
大家既是鱼又是鱼饵,被另一个世界抛出来去拉动白日的现实。
银岁拉住了卫慈茯的手,以至于不被鱼群裹挟着往上带。
卫慈茯的头发往上飘动,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她短暂地栖居其上,巢穴为雏鸟做出保护的姿态。
而鸟扇动翅膀,牵着她的根系穿过深渊。
没灭的灯代表有救。
她打开了另一条河流。
头发花白的老人佝偻着身体做出添柴火的姿态,他身后的老妇人望向来人:“回来啦。”
“……”推门进来的孙女少见的一言不发,怔怔地注视着熟悉的亲人。
准确来说,是他们净剩的皮囊。
完整的一张剥开来的人皮,薄到透光,在温暖澄明的橘黄火光中,她看清撑开两张皮的是一团混沌的气体,从两个眼洞处望过来,没有颜色的嘴唇提起笑弧。
银岁说:“我们能谈谈吗?”
若换了芯子,那该追溯到小学时候了,十几年的照顾不是假的,她还是想聊聊。
总觉得结局不该是这样,可要继续等吗?等一个可能永远也不会来的转机,就像村子里等到忘记自己在等的人。
……
“过了今天我们寻今就十四啦,妈妈祝寻今十四岁快乐!”
富丽堂皇的豪宅里,一对外貌无比般配的夫妻正站在桌旁给名义上的独子庆生,男人搂住妻子的肩膀噙着笑喊坐在蛋糕前的男孩吹蜡烛许愿。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第一块蛋糕当然要给我们的小寿星。”女人切完蛋糕,端给孩子,他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毫无接过蛋糕的意思。
男人忍不住催促道:“怎么不理你妈妈,蛋糕是你妈妈一大早亲手做的,快尝尝。”
“对,快尝尝。”女人的手放得更低,期待的表情中竟隐隐有对孩子的恳求。
纪寻今从主位上站起来。
“寻今,别犯浑——”男人恼怒的呵斥卡在喉咙。
三声枪响,他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爬出来,全然不顾另外倒在地上的两个假父母,头也不回地推开门扬长而去。
心之所系即为牢笼。
离开了这个,他又自愿地钻进另一个,在滚滚浓烟与冲天火光找到了背对大火而立的银岁。
“我问过他们了,他们想要解脱。”
“你还走吗?”
“走啊。”
两个老人花了大力气抱过河的漆金泥人哪有自己下水的道理。
……
从高考考场出来后,纪寻今一眼在人群中望见头戴蓝边遮阳草帽,等候已久的银岁,有些意外——她平常并不会做不实用的事,比如早到等人。
向日葵锯齿状的鲜黄花萼像被烫过似的向外翻卷,蓝雪花和勿忘我以及其他深深浅浅的蓝色
鲜花簇拥着它,如晦暗的天空环抱初日。
“祝我一举夺魁?谢谢”,说完,伸手要接,捧花的手却避开往上举,鲜艳预滴的花束盖住半张脸,睫毛沾了阳光的金粉,从眉眼能看出她在笑。
这次才看清藏颜色相近的卡片,和上面一笔一划写下的字“沉默的爱”——真正想让你知道的是,我沉默的爱。
告白的人从容自若,被告白的反而手足无措,小心翼翼把花接过,这次银岁没有躲。
“谢谢。”今时今日被他爱着和同样爱他的人站在眼前。
他们可以牵手,笑着提起待会儿想吃什么,今晚回家要看什么电影,明天去哪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两道身影穿过奔往各地的人潮,紧挨着。
人间如无涯海,舷触舷即抵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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