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以后，沈笑陵就注意着和朱孝成保持距离。曾经那么亲近的两个人，如今倒是显得有些生疏，营中的士兵将领或多或少都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异常的氛围。
阿远是最早察觉到的人中第一个问起的，他在轮值结束后，把沈笑陵叫了出来。两人沿着营地的边缘走着，他们虽然还未有交谈，但是气氛已经是非常和睦融洽了。沈笑陵落后两步跟着阿远，一边走着一边悄悄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一看见那身量极高的背影，沈笑陵原本有些不定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了。
“你和安王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阿远一回头见他走得有些慢，心事重重的样子，便放慢了速度，等着他走到跟前。
两人并肩走着，一路上还遇到了几个打招呼的将士。
“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这件事涉及到的太多了，许多事他都无从说起，他斟酌许久，便慨叹般地讲出这句话。
确实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无论是他对朱孝成，还是朱孝成对他，都不应该再进一步了。他有些落寞，也有些遗憾，可若是这能够让朱孝成平平安安，他是一定不会后悔的。
如水月色下，热闹了一日的军营人声渐歇。他们两人一路走着，聊了些有的没的，阿远还讲了一些趣事给他听，逗得他笑了起来。
将他送回营帐中的时候，阿远停在营帐外，从怀里拿出了一袋酒递给他，说道：“这淡酒的味道不错，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尝尝看？”
沈笑陵有些好奇地接过，拔出塞子先闻了闻，从袋子口传出了一阵若有若无的甜香，闻起来就像是什么水果的味道，沈笑陵一下子有些想不出这是什么水果的香味，也可能先前他并没有吃过。
自从他的体质变差，他已经很久没有沾过酒了，现在竟是一下被勾出了馋虫来。
沈笑陵瞄了阿远一眼，只见阿远的眼睛里满是期待，便试着喝了一口。原先闻起来淡淡的香味瞬间充满了口腔，果香和酒香交融在一起，这样馥郁而又清新的味道，他先前未曾尝过，沈笑陵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这是在断水城的酒肆买的吗？真好喝！”
为了防止一下就喝醉了，他又小心地啜饮了几口，烦恼好似都被抛却了。
“这是我托一个运送物资的朋友带来的，这是他家乡的酒，好像是用什么蜜果酿的。”阿远笑弯了眉眼，“你喜欢就好，喝完再来找我，我那里还有一些。”
阿远伸出手来，沈笑陵的心砰砰跳，有些不太自然地盯着阿远的手，他想起了阿远上一次伸出手的时候，还在擦着他的眼泪。
只见那只修长的、有着茧子的手伸到他面前，几乎要接触到他脸上的皮肤，然后却在沈笑陵颤动的眼睫下虚晃一枪，伸到他耳边，将他的一缕碎发绕到耳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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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晴空，烈日高悬。
演武场上的众将士一大早开始演练至今，皆已大汗淋漓，口干舌燥。
沈笑陵的脸都晒红了，他流着汗，喘着气，无甚形象地蹲在了朱孝成附近的一个阴凉角落里。他正走着神，忽然发现朱孝成的衣服有些短了，毕竟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像雨后蹭蹭往外冒的春笋一样。
沈笑陵便说道：“阿弟，我帮你去买几件新衣服吧。你的衣服都不合穿了。”
“好，早去早回。”朱孝成刚刚练完剑法，他转头望着沈笑陵，眼眸漆黑深邃，一点都没管顺着额头滑进眼睛里的汗珠，只是专注地看着他，轻声说道。
沈笑陵见他看过来，专注得好像眼里只能看见自己，心里微微刺痛了一下。沈笑陵的鼻腔里传来了一点微酸的感觉，他看左、看右、看天、看地，就是不敢再看那双眼睛。
告别了朱孝成，沈笑陵到营中的马厩里借走了一匹马，打马向城中去。
夏季的风吹来的都是热浪，沈笑陵一路御马从树下过，为了吹到凉风，他加快了速度。终于有一片较大的云朵将太阳藏起，他多获得了几分清凉。
这时他先前练武时出的汗，都被吹干得差不多了，倒是感到了一丝丝凉意从背上传来，他的鼻子顿时痒了痒，片刻后又被他憋了回去。
纵马到了城门口，他下了马，将马匹交给了城门口守卫的士兵——那人正是刚好轮值到守城卫兵的姚东。
姚东的一家人都是断水城的，家里曾经有做些小生意。十几年前，天有不测风云，连续三年的粮食收成数量大减，朝廷拨下的赈灾粮又被层层克扣，到了这里就所剩不多了，又被本地豪绅和官家取了大头，最后才分到饥贫交加的灾民手中。
赈灾粮肯定是不够吃的，所以那三年饥荒饿死了许多人，他的家人也在饿死的这些人中。而他是在快要饿死的时候，正巧赶上了征兵，吃上了军粮，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对葛将军，他是很感激的，特别是他听小道消息说，葛将军是为了救更多人而上奏征兵的。
在沈笑陵他们刚来军营的时候，姚东多少也有关照过他们，后来又恰巧被战场上厮杀的沈笑陵救过几次，姚东也是知恩图报的……长久下来，他们便成了朋友。
“东哥，今天又轮到你守门啦？”沈笑陵笑着朝他打了招呼，将手里的马匹交给了他，“我来帮王爷买些衣物，东哥有什么推荐吗？”
姚东伸手接过缰绳，牵到一旁，捆在了附近的一棵树上，他想了一下，说道∶“城北有一家成衣店，一下忘记店名是什么了，先前我在他家买过，衣服还行。”
“好，我去那里看看。快到午时了，我等下给你带点吃的出来。”沈笑陵拍了拍他手臂，让他别客气。
“那我就在这等着你！”姚东爽朗地一笑，“是在果树旁的那一家，别弄错了，附近的另一家是新开的，我还没有去过，不知品质如何。”
沈笑陵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暂别了姚东之后，顺着城中的大路一直往城北走去。他沿着阴凉处走，将近午时，日头晒得地面的阴凉处都缩小了。
虽然天气如此闷热，在明媚的日光下，他从近日的烦闷中出逃，久违地感受到了一股轻松的氛围。虽然他现在已经是开了情窍，但是还不习惯于“兄弟们”之间骤变的情感表达。如果不开这窍，他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了。
世人有情皆苦，求之不得者千千万，他也只是其中一个罢了。他忽然有一种触碰到大道边界的感觉，玄之又玄的感觉让他心潮澎湃，他不自觉地面壁停驻在小巷的墙角处，在偶尔路过的人异样的眼神中，打破了思想境界的瓶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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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笑陵忽然一个回神，映入眼帘的还是顿悟之前的砖墙，他眨了眨眼，回想起自己先前在做什么，惊叫了一声：“遭了！”他抬头看看，现在明显已过了午时，太阳在空中摇摇欲坠准备往下走。
他在旁边的小摊上，尴尬地顶着店主略带探究的眼神，买了几个白面馒头。然后他奔跑起来，向着记忆里果树的地方去。
锦绣坊，是这个成衣店的店名。这家店的掌柜是一个留着短髯的中年男子，高高壮壮的，正在往手里的布料上绣着花纹，这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他会做的事情，但是他做起来就是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对绣出的花纹是自豪而又满意的。
他刚绣完一朵，正准备剪绣线，就注意到远远的地方有个人往这边跑来。他眼神一厉，他看似轻松又不经意地剪了绣线，其实背地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哈……掌柜的……有没有十几岁少年穿的成衣？”沈笑陵热得汗流浃背，他还没来得及喝水，有些口渴。
掌柜的见到他腰间别着的那把剑，心下了然，恢复了平日里待人接物的热情模样：“有！客官您来我家买就对了，我给您挑几件，保证穿起来又漂亮又舒服！”
“不是给我穿的。”沈笑陵抬手比划了一下朱孝成的身高和体型，“是给大概这样的一个少年穿的。”
在掌柜热情的招呼下，他很快挑好了几件衣服，他选了几件颜色不沉闷又简朴的，一边想象着朱孝成穿上的样子，高兴地拿多了一点钱出来付给掌柜。
正等着掌柜将衣服包起，他余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立刻望了过去。距离锦绣坊有些远的斜对面一间客栈门口，那是阿远进门没多久之后，拿着一个有些眼熟的食盒走出来，阿远没看见他，径自离开了。
阿远手上的食盒是先前用来装糕点给他的那个。不是说朋友做的吗？他从客栈出来，难道是店里买的？还是说厨师就是他的朋友？
他的好奇心起来了，有些急躁地等掌柜包好后，跑向客栈，快到客栈门口觉得有些刻意了便又故作冷静地慢下来走了过去。他在客栈门口观望了一下，招招手叫来了跑堂，拉着他到店门口的角落，偷摸摸地给了他一块碎银子，问道：“刚才出来的那位很高的男人是来找朋友的吗？”
跑堂的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看在银子的份上，立刻给出了笑脸，说道：“刚才那个人是来借用我们客栈的厨房的。”
“借用厨房？”
“他说我们厨房东西最全，他要借来做糕点。对了，他不是第一次来了，他先前来过好多次了。不过一开始做的糕点那是又难看又难吃，他自己都吃不下去。后面做的多了，又问过我们的大厨，才慢慢做得像点样子。”跑堂笑着说。
沈笑陵愣了楞，看向阿远离开的街道，那里早已没有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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