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的好消息,让谢令璋这些日子走路都带着风。先生说阿檀哥哥小年就回来,这喜讯像冬日里最暖的一缕阳光,照得他心里亮堂堂的。只是知意还在家中,阿檀哥哥尚在路上,雨声哥哥也还未到,热闹前的这段时光,反倒让人格外盼着有人相伴。
幸好,方定还有徽叔。
徽叔谢玄飞,是这府里除先生外最懂他、也最愿意陪着他闹的人。虽说是长辈,可这位只比他大五岁的小叔叔,在谢令璋心里更像是个能分享所有秘密的兄长。
这日细雪又飘,天色沉沉的。寒风叩着窗棂,正是个该窝在暖阁里的好天气。谢令璋熟门熟路地溜进定安楼,一股暖意立刻将他包裹。
楼内银丝炭烧得正旺,谢玄飞坐在窗边矮榻上,对着一卷阵图出神。见小家伙裹着寒气进来,他放下笔,眼里便带了笑:“阿辰来了?快过来。”
谢令璋利落地脱了沾雪的外衣,蹬掉靴子就爬上榻,冰凉的手不由分说地往谢玄飞袖子里钻:“徽叔,冷。”
谢玄飞被他冰得轻轻“嘶”了一声,却顺势将人揽进怀里,用宽袖裹紧:“让你在屋里待着偏要跑。”说着将一直温着的茶盏递到他唇边,“喝口热的。”
谢令璋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温热茶汤滑入喉中,暖意瞬间流遍全身。他满足地叹口气,像只找到窝的小猫,在谢玄飞身边寻了个最舒服的位置。
“徽叔在看什么?”他探头去看那密密麻麻的阵图。“年祭用的小阵法,没什么意思。”谢玄飞随手将阵图卷起,低头看他,“今日想做什么?下棋,还是看新得的机关玩意儿?”
“机关小鸟!”谢令璋眼睛一亮,“上次那只还会啄米的!”“好。”谢玄飞纵容地笑笑,起身取来一个精巧木盒。
窗外细雪无声,楼内暖意融融。谢令璋趴在厚毯上,托着腮看谢玄飞调试木鸟的翅翼。炭火偶尔噼啪作响,衬得满室格外安宁。
他来方定两年了。从最初那个怯生生的七岁孩童,到如今九岁的少年,定安楼早成了他第二个家。
谢玄飞的温和是刻在骨子里的。从初见时,谢令璋就知道这是个极好的人。
他记得徽叔把最心爱的小云驹让给他骑,亲自扶他上马,牵缰绳带他在校场一圈圈地走;夏夜荷塘边,徽叔横笛吹奏,惊起几只流萤,见他喜欢便耐心教他指法;秋日藏书阁里,他够不着高处的杂记,总是徽叔轻轻一举就把他托到肩上。
“要是徽叔再小几岁就好了。”谢令璋忽然轻声说。“嗯?”谢玄飞正给机关鸟上发条,闻言抬眼。
“要是只比我大一两岁,”谢令璋翻过身,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就能一起读书,一起练剑,一起在流云宗了。”他越想越觉得遗憾,“那该多好。”
谢玄飞失笑,伸手揉乱他额发:“现在不能一起读书练剑?前日是谁赖在这儿临帖,墨汁蹭得满脸都是?”
“那不一样。”谢令璋认真摇头,“若年纪相仿,就能天天在一处了。”就像他和知意,晨起同去书院,日落并肩而归,连挨训都要互相使眼色。
谢玄飞放下机关鸟,仔细端详小家伙的神情——他是真在遗憾。“阿辰,”声音温和,“便是现在,只要你想来,定安楼永远为你开着。”他顿了顿,眼里漾开柔软笑意,“何况——我若真与你同岁,谁给你雕这些玩意儿?谁带你骑马?谁半夜翻墙去厨房偷甜糕?”
谢令璋“噗嗤”笑出声。是了,那回他染了风寒闹脾气,是徽叔披着斗篷溜去厨房,揣回两块桂花糖蒸栗粉糕。
机关鸟忽然“咔哒”展翅,在暖阁里盘旋起来,翅膀扑棱棱地带起微风。谢令璋惊喜地坐直身子,目光追着木鸟打转。
雪光透过窗纸,温柔地漫进室内。谢令璋靠回谢玄飞身边,小声哼起方才机关鸟转动时的曲调。谢玄飞静静听着,手指在膝上轻轻打着拍子。
这一刻,等待也不再难熬了。有徽叔在身边,每一个冬日都温暖如春。
暮色渐深,雪却下得更密了。定安楼内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将整个暖阁照得通明。谢令璋趴在窗边,看雪花在灯影里纷飞,像无数只扑火的飞蛾。
“别靠窗太近,仔细着凉。”谢玄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即一件薄毯轻轻披在他肩上。
谢令璋回头,看见徽叔手中端着个托盘,上面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厨房刚送来的,”谢玄飞将托盘放在小几上,“有你爱吃的枣泥山药糕。”
两人围着暖炉坐下,谢令璋拈起一块糕点,小口小口地吃着。枣泥的甜香在口中化开,让他满足地眯起眼睛。
“徽叔,你说阿檀哥哥现在到哪儿了?”他忽然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思念。谢玄飞替他斟了杯热牛乳,温声道:“算算日子,该过青州了。小年前定能赶到。”
“那知意呢?他们什么时候来方定?”“止徽表弟可能迟一点,但也一定会来的”谢玄飞见他仍有些不安,又补充道,“放心吧,沈夫人虽然与父亲和离了,但兄长和二哥毕竟也流着止徽的血,过年时沈家肯定会来的。”
谢令璋被这话宽慰到了,心中的那点担忧烟消云散。他捧着温热的牛乳,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忽然觉得等待也是一件美好的事。
“徽叔,你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他往谢玄飞身边蹭了蹭,“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谢玄飞沉吟片刻,目光渐渐悠远:“我以前啊……那会儿最喜欢缠着二哥,要他教我剑法。可他总嫌我年纪小,不肯认真教。”
“先生那么严厉吗?”谢令璋惊讶地睁大眼睛。在他记忆里,先生待徽叔一向温和。
“倒不是严厉,”谢玄飞轻笑,“只是他觉得我该先打好基础。后来我才明白,他是对的。”
窗外风雪声渐大,楼内却愈发显得温暖安宁。谢玄飞的声音低沉悦耳,将往事娓娓道来。谢令璋听得入神,连手中的糕点都忘了吃。
“所以啊,”谢玄飞最后总结道,“有些事急不得,该来的总会来。就像这场雪,该下的时候自然会下。”
夜深了,雪渐渐小了。谢令璋靠在谢玄飞身边,眼皮开始打架。暖阁里的炭火依然旺盛,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交织成一幅温馨的画面。
“睡吧,我让人问过二哥了,他说你可以待在我这”谢玄飞轻声说,“明日雪停了,徽叔带你去堆雪人。”
“真的?”谢令璋强撑着睡意,声音已经含糊不清。“真的。”谢玄飞替他盖好薄毯,声音温柔得能融化冰雪。
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谢令璋模模糊糊地想:先生现在真的变通情达理了好多,以前,先生根本不会同意他睡在定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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