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坐在南朔常去的那家酒楼里，两个人汗流浃背地问清楚了傅闻弦大概是被小唐带出来的，只是小唐现在跟望月玩得不亦乐乎，傅闻弦走丢了怕是都没察觉。
“你要不告诉小唐这位的身份？”姜行跟南朔咬耳朵。
“……我以为她很快就能自己领悟的。”南朔也无奈，“现在说就怕吓到小唐，从此跟傅闻弦断交，这孩子还挺喜欢小唐的。”
“哥哥和嫂嫂能不能不要贴这么紧，”傅闻弦抱着怀里探头探脑的小狗，可怜巴巴地说，“我难过。”
姜行怕他发癫拖着椅子要往旁边让，被南朔一把扯了回来。
“你爱难过难过，谁管你。”
傅闻弦嘴巴一瘪，哇的一声就要哭出来，姜行眼疾手快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点心。
见效显著，傅闻弦不哭了，抬起头问他，“我也想跟嫂嫂吃饧糖——嗷！”
南朔优雅地收回踩他的脚，小皇帝吃痛地一脑袋撞在桌子上，怀里的小狗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被姜行抓着后颈逮了回来。
这次的雅座可是在四楼，摔下去这小家伙铁定没命。
姜行撸了一把小狗油光水滑的皮毛，觉得比上次好像长大了不少。
他抱着小狗从露台往下看去，灯火通明的街道正中央搭起了一个大擂台。一曲戏终，花红柳绿的戏子们逐渐散去，又有一面大鼓被抬了上来。
下一场应该就是武会擂台。孟非云守擂，不出意外，今日一战孟非云便能名扬京城。
姜行是被安排最后一个攻擂的，他想跟南朔知会一声，却听他和傅闻弦聊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跟小唐女官在哪里走丢的……麦秆太活泼了，我一不注意就跑走了，我去追它才追到了巷子里。”
“啊……”南朔掩面叹息。
“快拴根绳吧。”姜行把麦秆还给他，“它差点从这里跳下去。”
“庙会会有卖狗链子的吗？”
姜行和南朔无言地对视一眼，然后看到他默默地从怀里变出了一根项圈和链子——没错，上次姜行拴自己的那根。
沉默，沉默，再沉默。
不解，震惊，再尊重。
最终万千情绪千言万语化成一句。
“你果然有病吧！随身带这玩意儿干嘛啊！”
“……至少，”南朔看着跟小狗一块儿歪脑袋的傅闻弦，“现在有用了。”
姜行看着他把那根项圈套在麦秆的脖子上，还因为放量太松而收紧了好大一圈，惨不忍睹地一巴掌拍在自己羞耻的脸上。
“我借你的，就一天，明天宴会给我还回来。”南朔点着傅闻弦的鼻子警告，“不准给我弄坏了，我还要用。”
“……哥哥也养狗了？”
“养啊，老大一只，咬人老痛了。”
姜行忍无可忍地抽出弯刀，拿刀鞘狠狠砸了一下他的脑袋，不堪其辱地转身从露台翻了下去。
“咝……啊……”南朔吃痛地摸了摸后脑勺，跟傻愣愣的傅闻弦扬了扬下巴。
“看到没，真的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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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鼓为号，擂台赛开。
孟非云身形轻如飞燕，点刀狠辣，势如破竹般接连打败了三个挑战者，于是鼓点与喝彩声也跟着高昂起来。
姜行在台下等着，身旁的观众如潮水般包围过来，有人挤了挤他的肩膀，他让了让，又有人拉了拉他的腰带。
他心说这是不是太过分了，一转头，看到南朔被人挤人撞得一脑袋磕他肩膀上，傅闻弦抱着小狗在旁边蹦来蹦去，看不到擂台急得抓耳挠腮。
“有雅座不坐，你们跟着下来干什么？”
“……阿弦爱看擂台。”南朔被闷得头晕，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姜行只能一手牵一个，边说抱歉边往前头挤，尽量给他们俩腾个前排的好位置。
“之前我带他也看过一场擂台，”南朔说，“就是你打的那一场，打完我和阿弦说今年武状元准定了，结果你人连夜蒸发了。”
“对对对，就是那一次！”傅闻弦抬起头，笑眯眯的，“我就是从那一次喜欢上嫂嫂的！”
姜行登时感觉周围的眼神锐利了不少。
大概五六年前，他路过京城看见拉了个擂台在比武，一时兴起冲上去大闹一番，打趴了所有挑战者才猛地发现这是朝廷的武试。眼看着那些文官都琢磨着给他加官晋爵了，吓得赶紧收拾细软连夜离京。
一辈子只能呆在一个地方，那还不如杀了他算了。
“所以哥哥是怎么喜欢上嫂嫂的嘛。”傅闻弦又凑到南朔身旁，“你从来都不说。”
“啊，也是看了那场擂台吧。”
“敷衍！剽窃！”傅闻弦跺脚，“那明明是我喜欢上嫂嫂的理由！”
南朔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被姜行牵到人少的前排。对方的掌心温热，他忍不住用手指刮了刮那硬邦邦的茧子。
“啧。”姜行握紧手掌，挟住他作乱的手指，然后把傅闻弦的手塞给他。
“带好他，我得上场了。”
南朔歪着头看他，笑得春风扑面。姜行一看就知道他一肚子坏水，忙不迭转身要走，身体却又不争气地在他勾手的时候凑了过去。
“你最好真的有话要说。”
“给你加油鼓劲呀，”南朔拉着他的耳朵往里面吹起，“我的乖小狗。”
“——咳咳咳咳！”
血一股脑地往头上冲，姜行捂着耳朵几乎是逃上了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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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错觉，姜行觉得孟非云心情很不好。
接连几战告捷，不出意外这一战姜行也会让他。可孟非云脸上毫无喜悦之色，刀势猛烈，步步紧逼。上一次姜行看到这样的刀法，还是孟非云不服气自己练功不如他被他爹罚了的时候。
“你怎么了。”
姜行举刀挡下他猛烈的一击，那空有其表的力道让铁器疯狂铮鸣，赚得下面外行看热闹的一阵起哄，却不足以撼动他半分根基。
“军师的事，还没有进展。”孟非云咬着牙说，“明天就是中秋宴，绝对要出事！”
“……怎么说。”
“我在城郊挖了这么多天的宝，颗粒无收，大司马却完全不在意，把我调回京畿布防。”孟非云头上渗下大滴的汗珠，“他说，有贵客入京，从萍谷的方向。”
弯刀对撞，一触即发。
“这个节骨眼上萍谷来的贵客，还能有谁！”
再次是那不达深处的铮鸣，却仿佛震撼到了姜行的手腕，让他有一瞬的脱力。却不等喘息的片刻，孟非云仿佛不知疲倦地再次猛扑而来，惹得观众席尖叫连连。
“在丞相府当值又有些权势的朝官能有几个，你都试探过了吧，答案不是很明显吗。”
他高高举起弯刀砸下，利刃在夜空煞白胜月。少年眼中闪过阴森森的戾气，好像将他当成了一面碍事的南墙，立誓头破血流也要撞破——那不该是对练武对手、更不该是对多年发小的眼神，姜行在心中想。
他横刀格挡，剧烈的铮鸣沿着手臂流遍全身，耳旁嗡的一声鸣响。飞出去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刀！刀断了！”观众高声呼喊着。
一截白刃横插入擂台，姜行看着自己手上遍布裂纹的刀，陷入了短暂的晃神。
这是父亲送他的第一把刀，也是最后一把。自从上次被砍豁了口之后，他跑遍了京城的刀匠铺，却无一例外地被告知西凉弯刀样式特殊，无法修缮。
孟非云是故意的，没有人比他了解豁口在哪，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姜行会如何应对他的攻势，如何暴露豁口的位置。
交锋中武器是武者的生命，崩裂刀具，对刀手来说是致命的。
——孟非云是真的想杀了他。
“姜行！！！”
急促的呼喊刺穿耳畔的嗡鸣，涌入耳道。孟非云的刀已经劈到眼前，姜行猛地放低下盘，抓起断刃刺向他全力进攻而疏于防备的腰腹。
为了避让的孟非云失去了平衡，歪斜的刀勾过姜行的小腿，霎时间血流如注。
“停——停停停！！”
终止的鼓点急促地敲响。大约是大司马那边的人把孟非云拎到了一边去训话。
以武会友，点到为止，这是江湖默认的规矩。出血本身就够不吉利的，更何况还是在万民共乐的庙会上。
“姜行！”南朔带着傅闻弦匆匆赶了过来，“腿怎么样？没事吧？怎么这么多血……”
“没到要害，皮肉伤罢了。”姜行撕开裤腿检查了一下，“嘶……就是有点深。”
“呜……呜哇哇哇——嫂嫂！嫂嫂！”傅闻弦捂着脸在旁边嚎啕大哭起来，小狗看着一地的血瑟瑟发抖地缩在原地。
“十几岁了怎么还这样……”南朔被吵得头疼，伸手敲了一把他的脑袋瓜顶，“小倭瓜快来帮我搭把手，把你嫂嫂扶起来。”
姜行靠着另一条好腿其实还能蹦哒蹦哒，但看着南朔紧张兮兮的样子，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应景装得虚弱点儿。
“姜、姜哥……”孟非云从旁边探过头来，拾起地上的断刀，“我我我一不小心就上头了——没事儿吧？我送您回去？”
他讪笑着伸出手，还没摸着姜行的衣裳边角，被南朔啪嗒一把拍了回去。
脆生生的声音，像是一巴掌打在那张讨好的脸上，姜行一听就知道要遭，孟非云瞬间就挤不出笑来了。
“呜哇！我讨厌你！我第一次见你就讨厌你！！坏蛋坏蛋！”傅闻弦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锤在孟非云背上，拳拳到肉，扑通扑通地响，给孟非云锤得直不起腰。
“没事儿小孟，下次注意点，”姜行跟孟非云摆摆手，“诶阿弦别打了，阿弦！”
傅闻弦不听他的，发疯的小皇帝除了南朔没人能拦下。然而姜行转头找南朔的时候，发现他还眯着眼在笑。
“你也讨厌小孟？”
“讨厌啊，从第一次见开始就讨厌了，不明显吗？”
真服了这俩人，相见两相厌，上辈子结了什么仇啊。
……等等，姜行忽然一个激灵，这么说来上辈子孟非云活得比他久，莫不是他死后这小子提剑勇闯皇宫把南朔斩了？但就算如此，他们也应该没有那种记忆才对啊。
他转头看南朔，南朔只是看着他笑得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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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和唐朝岁闻讯而来。唐朝岁先替他止了血，喊来丞相府的马车，将姜行扶了上去。南朔让小唐陪姜行先回去处理伤口，自己这才折身慢悠悠地去找傅闻弦。
这时候小皇帝对孟非云单方面的暴力已经进入尾声——体现在骑在少年背上的那个小孩儿已经没什么劲儿，打一下要喘两下。
“哎哟我的祖宗诶。”孟非云把傅闻弦推下去。眼见着望月来就想跑过去，脚还没迈呢，被望月一个冷冰冰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望月姑娘……”
“盟主脾气好不怪你，但那把刀，你知道它对盟主的意义。”
“我、我我会找人把它修好还给姜哥的。”
望月抱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冷过冰月。孟非云自讨没趣地捡起那些断片，灰溜溜地低着脑袋跑了。
她轻轻地叹息一口，回过头，发现南朔正微笑着看她。
“让您见笑了，盟主就是这样，很久以前我就觉得，孟非云其实心里对盟主很有敌意。”望月蹙眉，“像是嫉妒。”
“你满心满眼都是盟主啊，可怜的孟非云，喜欢谁不好偏喜欢你。”
“……”望月翻了个白眼，“我谢谢他。”
南朔向她靠近了两步，平和的眸色中暗藏锐光。
“能帮帮我吗，望月。”他说，“有一件事，非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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