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砂砾,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北疆军营的校场,成了萧墨的炼狱,也是他重生的熔炉。
将军徐天朔,这位丧子多年、心如铁石的老将,将萧墨当作一块顽铁,投入了最炽烈的炉火中锤炼。
严冬。天未亮,萧墨便被踹出营帐,赤膊跳入结着薄冰的刺骨河水中,用冻得发紫的手捞起沉底的巨石。徐天朔策马立于岸边,眼神比冰还冷:“这点冷都受不住,谈何报仇?你父当年可是在雁门雪窝里潜伏了三天三夜,生嚼雪水解渴!”
烈日。三伏酷暑,身披重甲,在滚烫的沙地上持戈操练。汗水浸透又晒干,在甲胄上凝出白霜般的盐渍。稍有懈怠,徐天朔的马鞭便带着破风声抽在脚边,激起一蓬黄沙:“腰挺直!眼神凶起来!你是狼,不是待宰的羊!”
夜半。更深露重,他被丢进模拟匈奴骑兵袭营的乱阵,黑暗中只有呼啸的棍棒和绊马索。摔倒、爬起、再被击倒。徐天朔的声音在黑暗中如寒铁交击:“记住这痛!记住这乱!你萧家满门的血债,比这狠千倍万倍!”
萧墨咬着牙,将血泪咽下,将刻骨的仇恨和对力量的渴望化作每一次挥刀、每一次格挡的动力。他像一块被反复锻打的精铁,在痛苦中褪去少年的最后一丝稚嫩,眼神日益沉静锐利,身形也如塞北白杨般挺拔坚韧。徐天朔看在眼里,那冷硬如磐石的心湖深处,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这小子,骨子里那份倔强和狠劲,像极了他的骁儿。年少从军,骁勇善战,却战死沙场。
平静被边关升起的狼烟打破。一小股精锐的匈奴游骑,约百余人,趁着风沙掩护,突袭了外围负责警戒的烽燧台,劫掠了附近牧民刚集结的牛羊,并占据地形险要的“鹰嘴岩”隘口,射杀了数名前去探查的斥候。烽燧台守军死伤惨重,求援的烽火直冲云霄。
徐天朔点兵欲亲自剿灭。副将请命:“将军,杀鸡焉用牛刀!末将带一队精锐冲上去,定能…”
“慢!”一个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萧墨排众而出,单膝跪地:“将军,鹰嘴岩地势狭窄陡峭,强攻伤亡必重。属下有一计,或可不损一兵一卒,驱狼逐虎!”
徐天朔鹰目如电,审视着这个自己亲手打磨出来的少年:“讲!”
萧墨语速飞快,条理清晰:“鹰嘴岩下风向,是牧民暂避风沙的‘葫芦谷’,谷中此刻正圈着数百头受惊的牛羊。匈奴人贪图这些牲畜,必不会立刻撤走。他们占据隘口,倚仗的是居高临下和弓箭之利。但他们有个致命的弱点——他们的战马!”
他眼中闪烁着洞察的光芒:“属下观察过,这些匈奴人骑乘的多是‘赤焰驹’,此马爆发力强,却有个习性——极度畏火畏浓烟!前日牧民焚烧病畜的烟灰,就曾让几匹路过的赤焰驹惊惶失措。”
“计将安出?”徐天朔追问,心中已有波澜。
“请拨我二十人,三十桶火油,五十支火把,绳索若干,再驱赶葫芦谷中所有牛羊!”萧墨目光灼灼,“今夜风大,正是火攻良机!”
夜色如墨,狂风怒号。鹰嘴岩上,匈奴人围着篝火,啃食着抢来的羊肉,警惕地望着山下。山下,徐天朔的主力在黑暗中严阵以待。
突然,山下传来震天的牛羊嘶鸣!只见数百头牛羊,尾巴上赫然绑着淋了火油的布条,被点燃后如同拖着一条条疯狂扭动的火蛇,在萧墨带领的二十名勇士驱赶下,没命地朝着鹰嘴岩唯一的上山通道——那条狭窄陡峭的“一线天”冲去!
火光冲天!受惊的牛羊如同决堤的洪流,带着凄厉的惨叫和滚滚浓烟,疯狂地涌向隘口!
“敌袭?!是火牛阵?”匈奴头领惊疑不定。然而,当那浓烈的烟火气、牲畜燃烧皮毛的焦臭味被狂风卷着扑面而来时,异变陡生!
隘口处严阵以待的匈奴战马,嗅到这刺鼻的烟火味,看到那疯狂冲来的“火兽”,天性中对火焰的恐惧瞬间被引爆!赤焰驹们发出惊恐的嘶鸣,不顾背上骑士的呵斥鞭打,纷纷人立而起,发狂般地原地打转、互相冲撞,甚至将背上的骑兵掀翻在地!
“稳住!稳住!”匈奴头领气急败坏地怒吼,阵型瞬间大乱。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的瞬间!
“杀——!”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萧墨身先士卒,率那二十名勇士,并非从正面冲击混乱的隘口,而是如同鬼魅般,利用绳索和钩爪,从鹰嘴岩侧面更为陡峭、但被匈奴人忽略的峭壁攀援而上!他们口中含着竹哨,吹出尖锐刺耳的噪音,更添混乱。
匈奴人猝不及防!后路被断,战马失控,隘口被火牛堵死!火光、浓烟、噪音、来自侧后方的突袭……多重打击下,这支凶悍的游骑瞬间崩溃。他们甚至没看清敌人有多少,便在丢下十几具尸体和大部分劫掠的财物后,仓惶夺路而逃,连滚带爬地消失在茫茫风沙之中。
鹰嘴岩上,火光未熄,浓烟弥漫。萧墨抹去脸上沾染的烟灰,拄着长刀微微喘息,眼神却亮得惊人。二十名勇士毫发无伤,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徐天朔率主力登上鹰嘴岩,看着一片狼藉的战场,看着那个站在烟火余烬中、身姿挺拔如枪的少年。他一步步走到萧墨面前,厚重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没有赞赏,没有笑容。他抬手,狠狠一拳砸在萧墨的肩膀上!力道之大,让萧墨一个趔趄。
“混账东西!”徐天朔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谁准你带二十个人就敢攀绝壁?!谁准你把自己当诱饵?!”
萧墨稳住身形,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将军,此计可行!伤亡最小!”
徐天朔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后怕,有审视,还有一种深埋多年、几乎被遗忘的灼热。眼前这个少年,在绝境中爆发出的智慧、勇气和担当,像一道撕裂黑暗的光,狠狠地撞在他冰封的心上。那身影,与记忆中那个同样倔强、同样在战场上绽放耀眼光芒的骁儿,在这一刻,竟奇异地重合了!
他猛地转身,背对着所有人,肩膀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声音却依旧冷硬如铁:“收拾战场!回营!”
当夜,军营主帐。没有庆功宴的喧嚣,只有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映照着相对而坐的两人。
徐天朔从腰间解下一个陈旧的皮囊,拔开塞子,浓烈呛人的酒气弥漫开来。这是最烈的烧刀子,边军男儿的血性。他取过两个粗糙的陶碗,将烈酒倒满。
然后,在萧墨震惊的目光中,徐天朔拔出腰间佩刀——那把曾属于他儿子徐骁的刀!刀光一闪,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掌心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滴入其中一碗烈酒中,将浑浊的酒液染成刺目的猩红!
“喝了它!”徐天朔将血酒推到萧墨面前,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千钧重锤敲在萧墨心上,“从今往后,你萧墨,就是我徐天朔的儿子!我徐家的门楣,我朔方军的刀,你来扛!你爹的血仇,我陪你一起报!”
帐外北风骤歇,天边破晓。帐内死寂,只有炭火噼啪作响。萧墨看着那碗浓稠的血酒,看着徐天朔掌心狰狞的伤口,看着他那双饱经风霜却在此刻燃烧着炽热火焰的眼睛。九岁家破人亡的颠沛流离,八卦村的短暂温暖,边疆这炼狱般的磨砺,所有的痛苦、仇恨、挣扎,还有那深埋心底、从未敢奢望的归属感,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没有丝毫犹豫,端起那碗滚烫的血酒,仰头,一饮而尽!烈酒混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如同一道灼热的火线,从喉咙直烧到心底!
“义父!”萧墨重重跪地,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眼中似有泪光,却又被更深的火焰取代。
徐天朔看着跪在面前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坚毅和火焰。终于,那张常年冰封的脸上,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清晰地,绽开了一个极其复杂、饱含沧桑与重托的笑容。他伸出那只未受伤的大手,重重地按在萧墨的头顶,如同将一座山、一份沉甸甸的传承,交付出去。
“好!好!好!”连道三声好,徐天朔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最终化为一句沉甸甸的嘱托,也像是一个父亲最深切的祈求:
“站起来,墨儿!任何时候都不要将自己置于险地。别让我…再送走一个儿子!”
帐外,北风依旧呼啸,卷过苍茫的边关大地。帐内,血酒已干,一份超越血脉的父子羁绊,在烽火与烈酒中,在伤痛与守护中,就此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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