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雁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测，她那句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
在所有事情都不明晰的情况下，随意提出一种想法，很容易把人的思路带歪，毕竟看着题目和答案推导过程，往往比看着题目自己分析过程寻找答案要容易得多。
但是章云烽看向她的目光里透着过分的期待，关雁门犹豫片刻，还是说了：“你说，校尉背后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这个谋士？”
她自己也知道这个猜测毫无道理，所以把这话说完，她见章云烽和秦望月都没有开口，有些尴尬地挠了一下头，补充道：“我就是莫名其妙的脑子里冒出来了这个想法，听听就好了，没什么道理和参考价值。”
“不，我觉得很有道理。”章云烽还在思考，秦望月先开了口。
她摸了摸下巴：“我不太清楚你们北疆军中的军衔具体是怎样的，但是校尉，应当算是挺大的官了吧？”
章云烽点了点头。
秦望月：“这个人都能让校尉听他的了，官职岂不是比校尉还大？那他从北疆跑了，到南疆当了昆济山的谋士之后，因为原来的部下还北疆，他想要弄到你的行踪，其实不难啊。”
关雁门被秦望月这么一顺，也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不完全是胡猜：“对啊，而且你哥没了之后，北疆一直乱得很。我记得你刚封将的那个月，就把军营上下全都理了一遍，保不齐有人是你哥的旧部，原来官职挺高的，被你调下去了，对你怀恨在心，所以跑到南疆去了，还要找人杀你？”
逻辑很正确，章云烽也觉得合理，但是他想了半天，死活没想到这人会是谁。
章云烽很无奈：“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我想不到这么个人啊。”
章云烽扳着手指，数了几个因为尸位素餐，被自己撸下去的军官：“这些年我下调的人里，原先官位高于校尉的，跟着我哥打过仗的，就这么几个，但是他们现在都在北疆呆得好好的，别说去南疆了，说不定连城门都没出过，怎么可能是昆济山的谋士？”
那确实是不可能。
关雁门犹不死心：“那比校尉官职低的呢？校尉背后的人也不一定就比他位置高啊。”
秦望月赞同点头：“对啊，万一那个校尉也是因为有把柄在他手上，所以才不得不听命于他什么的呢？”
章云烽又想了想。
因为前面有几座大城挡着，相对来说比较安全，所以阳关口大部分住的都是百姓，没有多少军队里的人。
章云烽封将后，为了调查校尉，虽然往阳关口塞了不少人手，但是对于他封将之前的人员调动，他还是没有细看的。加上这事儿要追溯到五年前了，所以章云烽也不太清楚到底有没有这么个人。
章云烽回忆了半天，实在回忆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摇了摇头：“我暂时想不出有这么个人，等我回北疆之后，把五年前的人员调任册翻出来看看再说吧。”
顿了顿，他又说：“其实雁门的这个猜想是说得通的，如果真的能找出这么一个人的话。”
他这一声“雁门”叫的，直接让秦望月的眼神变得不对劲了。
秦望月看看章云烽，又看看关雁门，拖长了腔调，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感情挺好啊。”
关雁门恼羞成怒，狠狠地凿了章云烽一眼，回头对秦望月道：“普通朋友，您别多想。”
秦望月点了点头，一副“我都懂”的样子：“确实普通。”
关雁门不知道怎么给她解释，“哎”了两声，总感觉自己会越描越黑，索性闭嘴。
不料章云烽开口道：“目前确实是普通朋友，只不过我觉得同她认识了这么久，还连名带姓的称呼她显得生疏，叫她‘关大侠’又显得刻意，所以才叫她雁门。”
“哦，这样啊，确实也是。”听章云烽这么一本正经的解释，秦望月也不好再拿这事儿开玩笑，干咳了一声，“那我的问题就问完了，你们还能问一个，想想吧，想知道什么？”
关雁门和章云烽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方才他们因为扳指和谋士的事，光顾着惊讶和头大了，忘了他们刚刚只问了两个问题。
章云烽思考片刻，还是觉得目前更重要的是确认秦望月的态度，于是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您想做的事情，会与北疆有冲突吗？”
秦望月本以为他会继续纠结于南疆北疆之间的牵扯，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看向他的目光立刻带了一股毫不掩饰的审视。
章云烽也不怵她，十指交叉放于身前，面色如常的任她打量。
秦望月看了他半天，笑了一声：“看来你有了点想法啊。”
章云烽微微一笑：“人总要为自己谋划后路，不是吗？”
秦望月一愣，旋即收回视线，盯着手指上那粒扳指，一点头：“确实如此。”
“好吧，好吧。”秦望月沉默了片刻，将扳指摘下来，重新收回袖中，抬头朝章云烽道，“我只能说，我目前想做的事情，不会与北疆有冲突。”
言下之意是，目前不会与北疆有冲突，但是以后说不准。
但是这就够了，章云烽想。
他在北疆的地位虽然已经稳固了下来，但校尉背后那个神秘人的身份还未清楚，南疆那边昆济山又想拉他下水，加上皇帝一定会因为校尉谋反的事对他有所忌惮，如果此时秦望月也想对北疆动手的话，他会陷入四面掣肘的境地，那事情就很难办了。
既然现在秦望月不在他的对立面，他们又都对昆济山身后那个谋士有所忌惮——
章云烽想了想，对秦望月道：“您想要与我合作吗？”
此言一出，秦望月和关雁门同时看向了他。
秦望月眯了眯眼：“合作？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章云烽道，“但是我们可以进行一些信息上的交换。”
他勾了勾唇角：“毕竟，我还没回北疆，暂时查不到五年前军中的人手调动。”
章云烽这话只说了一半，没说的一半是，“所以我也不知道那个谋士是不是从北疆过去的。假如我查出了他的身份，确定了北疆五年前确实有人去了南疆，但我们俩没有合作关系，我也不会把这个消息告诉你。”
他不想显得太过咄咄逼人，也不想把话说得太满，毕竟威逼利诱这种事情，点到为止，留一半让对方自己脑补，效果反而会更好。
秦望月显然已经开始脑补了，因为她的面色很明显的沉了下去，而且越来越沉。
关雁门则很震惊的看着章云烽，章云烽朝她灿烂一笑，关雁门飞快地移开目光，心道真是见鬼，几年没见，这人居然学会威胁人了？
更让关雁门震撼的是，秦望月居然真的被威胁到了。
秦望月思考了半天，叹了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方小巧银印，抛给章云烽：“信封上印上这个，可以直接送到我府上。”
章云烽接住它，看了一眼，往袖袋里一放，颔首道：“既如此，前辈等我的消息就好。”
秦望月不可置信：“你没什么印信给我？”
章云烽诚恳一笑：“您也知道我这一趟是进京请罪的，连盔甲都没穿，又怎么会带着印信这种东西。”
秦望月瞪眼：“那你来找人谈什么合作？”
章云烽面不改色：“这不是临时起意嘛。”
秦望月抬手指着他，气得半天说不出话。
关雁门看她这副模样，生怕她怒极起身，捅章云烽一刀，赶紧把秦望月的胳膊按了下去，安抚道：“秦前辈莫生气，气坏身体没人替，消消气啊消消气。”
秦望月一把抓住关雁门的手：“他怎么一点都不守江湖规矩？！”
关雁门善意提醒：“他是朝廷中人，本来也不用守江湖规矩。”
秦望月差点被关雁门这句话梗死，憋了半天，说了三声“好”，而后拔刀就要砍章云烽。
章云烽飞快起身，以关雁门和秦望月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脚尖一点，上了房顶。
关雁门目瞪口呆，秦望月直接被气笑了，提着两把弯刀就要上去，又被关雁门摁住了：“前辈！前辈！不要冲动啊！他轻功好！您方才不是说最讨厌和轻功好的人打架了吗！”
秦望月左闪右闪，始终绕不开关雁门的阻挡，又不想伤到关雁门，退后了两步，举刀指着房顶上的章云烽道：“你给我下来，把印信还我。”
章云烽站在房顶上，笑得像条大尾巴狼：“秦前辈您莫生气，江湖人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您方才既然同意了与我合作，我回北疆查明了情况，一定会同您说。”
秦望月怒道：“我如何确定你不会反悔？！”
“他确实不是食言而肥的人。”关雁门小小声道，“他还是很说话算话的。”
秦望月不可置信地看着关雁门：“关雁门你也是江湖中人，怎么帮一个朝廷走狗说话？”
这话说得就有点难听了。
关雁门皱了皱眉：“他不是朝廷走狗。”
秦望月：“他不是帮朝廷办事的？”
这确实是事实，关雁门无法反驳，只能点头。
“这不就是了？”秦望月讥诮道，“既然是帮朝廷做事的，我叫他一声朝廷走狗有何问题？”
关雁门眉头皱得更紧：“您不能一概而论，他……”
“我章家四代为国戍边，受的是百姓供养，自然是为天下万民办事的。”
关雁门惊讶回头，章云烽不知什么时候从房顶上跳了下来，此刻正站在她身后。
章云烽说完方才的话，感受到关雁门的目光，低眸朝她笑了笑：“不必为了我与人起争端。”
关雁门瞪了他一眼：“自作多情。”
章云烽从善如流点头：“好的好的，不是为了我。”
秦望月看着他们俩旁若无人的说话，只觉得自己眼睛要瞎，遂移开目光。
她虽然因为章云烽没给印信生气，毕竟江湖规矩与人合作，交换证明合作关系的印信是很有必要的，既能保证两人之间传信不会被外人看到，泄露机密消息，又能防止其中一方突然毁约，另一人受到诬陷却百口莫辩。
但是秦望月方才听到章云烽能说出为民办事的话，又有关雁门的担保，加上她的印信都已经给出去了，应该也没法要回来，只能选择暂时相信章云烽的人品。
章云烽和关雁门小声说了两句话，又一起抬头，看向了秦望月。
“行吧行吧。”不等他们开口，秦望月就无奈道，“关雁门你既是圣女带大的，我就暂且相信你看人的眼光。”
她横了章云烽一眼：“一月之内，若是我收不到你的信件，我就杀去北疆，一把毒药毒死你！”
放完狠话，秦望月觉得气消下去了，朝两人摆了摆手：“那我就先走了，你们明日不是要进京吗？早些休息。”
章云烽和关雁门对视一眼，知道不便留她，留也没什么用，就礼貌地同她告别，转身进屋了。
*
秦望月离开荒村，朝那片泥山后走了两步，枯草堆中忽然站起一个人。
这人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连手指都没露出来，脸上带着一张纯银面具，只在双眼处挖了两个孔。
他无声无息地走到秦望月身侧，开口道：“怎么样了？”
“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秦望月已经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对于他出现在这里毫不惊讶，只叹了一口气。
那人微微一点头，自顾自地往前走。
他身高腿长，行走间似乎踩着某种奇异的步法，很快就把秦望月甩在了身后。
“不是我说，”秦望月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跑了两步，追上他问，“你每天神神叨叨的，究竟要干什么啊？”
男人脚步不停，没理会她这个问题。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将他脸上的面具照得煞白一片，掏空的两个孔洞中，露出一双沉静的、毫无情绪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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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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