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各庄被人搀扶着上岸,一手叉腰,懒洋洋地立在寨门口:“嚎丧呢?老子还没死。”
“大当家!寨子里进人了!”
哨楼上冲下两三个人,对庞各庄急匆匆一抱拳,而后张牙舞爪地吆喝:“两个女人,寨子里跑进了两个疯女人!”
面目之狰狞,语气之嘶哑,仿佛瞧见鱼在地上跑,鸟在水里游,老牛嚼猪头,大虫咽糟糠。
庞各庄笑意顿收,琥珀瞳流转出寒意:“什么?”
孤零零点缀在辽阔湖面上的龙背岛,来了两个不知道底细的女人?
“没有眼珠子的东西,还这待着作甚!还不去抓!”
整个寨子犹如沸锅般喧躁起来,男人们举着锄头、朴刀大呼小叫地撞来撞去,女人们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庞各庄被簇拥着走入寨子中央的红砖黑瓦房,看门的兄弟闷声喊道:“大当家。”
二当家拖着步子靠近,马脸铁青:“大哥。”
庞各庄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人怎么进来的?”
岛上这么多哨楼,每时都有十几人在上面,竟然连生人进寨了都没发现。
二当家面目阴沉,吊梢眉拧紧:“进寨了才瞧见的,已经派人去抓了。”
岛上的几个渡口就在哨楼眼皮子底下,既然进寨了才发现,人就不是从渡口上来的,可岛上不是每处都能停船,没人提前探路,这两个女人怎么可能到了寨子里才被发现?
胸前的伤口火燎般疼痛,伸手往上拉扯衣襟,庞各庄怒极反笑:“好大的胆子。”
想他只有几日不在岛上,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二当家伸手搀住庞各庄,引到屋里,寨子里人多嘴杂,有些话他不好直说,到了内室,二当家挥手喝退其他人。
“叫他们出去作甚?“
庞各庄掀开衣裳,袒胸露乳地瘫倒在床上。
二当家踱步去药箱翻找,背对庞各庄,沉声说:“大哥,那天鱼子,前几日来了寨子。”
“哦,他来做什么?”
二当家转身,一手攥着药瓶,另一只手上捧着漆黑的木盒。
庞各庄直起腰,接过木盒,他皱眉看向二当家:“他送来的?”
“是。”
二当家微微颔首,他俯身观察庞各庄胸前泡得发白的伤口,眯眼疑惑道:“这伤,怎么像......”
“哦,是老三刀划的。”
庞各庄漫不经心地随口应一声,滑开盖子往里一看,只一眼,他就猛地翻坐起身:“这是!”
二当家按住他的胳膊,拔开药瓶塞子,给庞各庄上药:“不错,正是那位的东西。”
“他想要什么?”庞各庄眯起眼睛,把手伸进木盒,抓起那尊红宝石观音像。
“连皇帝的东西都敢偷,还有什么是他天鱼子做不到的?”庞各庄细细抚摸着观音鼻梁上的小窝,:“这烫手山芋我可不敢收。”
“说来也是好笑,送礼的人在岛上,偷礼的人也上了岛,两边若是碰上,那还得了。”庞各庄把观音像砸回盒子,发出重重的一声“砰!”
二当家上药的手被吓得一抖,他抬头惊讶道:“大哥,怎下手这样重!”
天鱼子大张旗鼓,又是威逼又是利诱,不就是想让他们帮他忙,事没办成另说,东西毁了可不好!
“一个假货,又何必要上心?”庞各庄垂眼轻笑,他一把夺过愣住的二当家手里的药瓶,低头往胸前、胳膊上的伤口抖。
二当家动作迟缓地拿起一旁帛系,绑住庞各庄胳膊上的伤口,闻言他有些迟疑:“可我看他似乎底气很足......”
“一个出生草莽的水匪,认得金银珠宝就不错了,”庞各庄抬眼,“小夫人在岛上如何?”
说到这个,二当家有些犹豫,手上放轻:“她先前倒是没事。”
“最近出事了?”
“刚刚那两个女人,跑到她屋里去了。”二当家如实告知。
“小公子也在屋里。”
二当家有些头疼,按住额角,这小夫人是一位官员的爱妾,眼下他们与这官员有约,不好开罪他的姨娘。
庞各庄一摆手:“叫他们自己人进屋去抓。”
“晓得。”
阁楼上,有个三十左右的丰腴美妇端坐在床沿,侧身望向在床上酣睡的孩子,女人竖起纤白的手指,抵住红润的唇瓣:“噤声,别把他吵醒了,小孩子要长身子呢。”
寒香堵住门,舒儿撑住窗,两人警惕地看着状若无事的女人,而后交换了一个稍显惊讶的神色。
“你们有什么话要说,就马上说吧,”女人转眸看向她们,唇角轻勾,“毕竟待会儿,就没命说了。”
“......你不怕我们先杀了你?”
舒儿没说什么要挟的话,当瞧见这寨子的规模时,二人心中便隐隐有了惨淡而清晰的认知——她们怕是回不去了,回不到岸上,回不到小姐身边。
可舒儿与寒香不可能束手就擒,哪怕最后会死,也要拼死多带走几个。
短剑紧紧贴在手腕,舒儿直勾勾地看着这女人:“先带你去死,”目光移向被帐子挡住的床内,“还有你的......”
“儿子。”妇人轻声说,“是个小子。”
她蹙起娟秀的眉,纤长莹润的眼睛流转出哀愁,女人自顾自喃喃道:“幸好是个小子,不然他爹怎么把我放进眼里?”
舒儿和寒香还没做出什么反应,被寒香抵住的门就开始震响!
“砰砰砰!”
“开门!”
门外有个男人粗声粗气地喝道。
“你们多说说话吧,他一时不会撞门进来的。”
妇人倾身,双手堵住孩子的耳朵,她不满地提声:“别敲了!兆儿还在歇息!”
撞门声顿了顿,下一次果然轻了。
“姨娘,二当家说有歹人进了您屋子。”
“是又如何?什么事有兆儿能安寝重要,都滚远点。”妇人轻轻拍打开始撇嘴的幼子,给了舒儿一个眼神。
她的目光瞥向自己的绣鞋,又望向舒儿,在两者间来回打转,意味明显。
舒儿迟疑着上前,茫然地问:“你要我,帮你,褪鞋?”
这妇人疯了?
要一个刺客帮她解履,干脆再叫这刺客去灶房里炒两菜得了,这样不仅能免收刀刃之苦,临死前还能吃顿好的。
舒儿舔了舔干涩的唇,身体紧绷,她竟真的顺从地蹭过去,朝妇人的脚踝伸手。
“嗡!”破风声微小而极速,直朝舒儿头顶射去!
她的腿稳稳立住不动,从腰开始,身体向后翻折,泛着寒光的银针擦着鼻尖而过!
寒香大惊失色,压着嗓子:“舒儿!”
一道黑影从贴着房顶的梁柱上一跃而下,直朝舒儿扑去!舒儿不避不让,短剑向前划出,横在妇人的脖颈处。
她冷笑:“果然,作筏子好叫我上当呢!”
那黑影在空中翻了一个圈,悄无声息地落地。
“别动她。”他嘶哑着嗓子开口。
“姨娘。”床帷内的小公子醒了,怯生生又惊恐地看着不认得的舒儿,和自己被挟持住的母亲。
“姨娘,我怕......”再开口时,他的嗓音里已隐隐带着哭腔。
舒儿并不搭理哭哭啼啼的幼童,她打量着突然出现的人,一个而立之年的男人,眉眼凌厉,腮下有薄须,身形颀长,约莫七尺,穿着束手束脚的黑衣棕裤。
“放她走。”
舒儿抬手指向抵在门旁的寒香,将短剑往上抬了抬,她面无表情道:“一人换一人。”
“呜呜呜——”
“别哭了,你自己去那边!”舒儿用后脑勺对着床上的孩子,沉声喝道。
门外的人也听到孩童的啼哭声,嗓门不由提得高高的:“三爷!你怎么样了?”
屋内的众人都没开口,两方无声对峙,每个人的心都提起来,孩子也觉察到隐藏在大人们平静面皮下的躁动,哭泣声愈来愈低。
“兆儿乖,”女人唇瓣轻颤,泪珠悬在浓密的双睫上久久不坠,“快去赵二叔身旁,快去呀。”
“你们怎么都跑不掉,这是龙背岛,庞大当家的地盘,往哪跑,都是死路,”男人也按捺不住,他的目光紧紧钉在舒儿的短剑上,忍不住说,“别伤她,岛上的水匪不会听我们的,她,她同你们没有分别。”
“可是她方才想要我的命,你觉得我能放过她么?”舒儿冷冷地问。
什么换鞋,什么叫她与寒香好好说体己话,分明故意引她过去送死!
“我动不了手,”男人嘴角轻抽,“屋里有孩子,她手无缚鸡之力,你们有两个,我没法都护住。”但言下之意是,他只是不能动手,不是不会动手。
怀中的女人泪水涟涟,她无力地倚靠在舒儿胸前,垂下眼睛:“小娘子,我只求你别伤了我的孩儿,至于我,”她轻扯嘴角,“全照你的意思办吧,是死是活,要杀要剐,只要姑娘你顺心就好。”
“我可以在二当家面前替你们美言几句,保你们多活几日。”男人将手上的针抖落在地,慢慢摊开手掌,向舒儿展示他空无一物的掌心。
舒儿不做声,冷眼看他,男人一咬牙,又将手腕的筒形臂钏丢在地上,把袖子里的东西抖个干净。
“噼里啪啦。”
“咚!”
瓶瓶罐罐,几十根银针撞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只有几日?”寒香按住门,往这个方向瞥了眼,压低声音问。
男人几乎要骂出声:“我说了!我们没、那个本事!你以为那些水匪真的把我们放在眼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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